苏承海却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家侄子,再次沉声道:“苏峰,给大队长道歉!” 苏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愣了下,才僵硬笑道:“大队长,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我嘴臭不会说话,您别跟我计较。” 侯拥军摆摆手,没说计较还是不计较,再次看向苏承海,眼神询问。 苏承海心头微微发沉,垂着眼皮摸起烟袋锅子,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捏出一撮烟丝填进去,用粗糙的拇指慢慢压着,道:“拥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咱爷俩之间…我就有啥问啥了?村里如今是什么意思?” 侯拥军说出那番话,也掀走了心头的大石块,语气多了几分客气地疏离,笑道:“苏叔,您是问村里的编制业?若谈这个,那我说说我的想法,我作为大队干部,当然是希望大队好,大队好了,社员才好,前进村今年工分钱涨了多少您该听说了的,您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村里在乎,老百姓在乎。村里穷啊叔,有多少户人家年年倒欠着村里的账,有多少小伙子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有多少户人家家里孩子掏不起上学的钱。” “如今有挣钱的机会,我得争取,就算我不争取,等周围其他大队都富起来了,你觉得咱村人能绕得了我?” 苏承海:“他们去田子庄买货了?杨洪怎么说?” 杨洪就是货行里第二说得上话的那位。 侯拥军愣了下,笑道:“他杨洪能大过公社?他杨洪能比钱香?”那个村恨不能搭上编制业这股风呢,况且收货本钱一个比苏承海他们高两块,这钱村里为啥不挣? 也算借说杨洪这句话敲打下苏承海,说完便站起来走了。 苏峰有些气恼,道:“叔,他啥意思啊!到处要不是您说话,谁认他侯拥军是啥玩意儿啊!” 苏承海眯着老眼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强行挽尊了一句:“呵,你叔我啊,真被人甩墙后头去了。” 起来倒背着手进了屋。 等着吧,且先看看田子庄那边杨洪要咋弄。 反正,年前还对他尊敬有加的杨洪,最近这些日子可不大听招呼,连端午节都只打发徒弟送来六个粽子,一刀肉,人都没登门。 杨洪第二天下午就来找他了,带着点心,带着酒,进门亲亲热热地喊:“苏老哥。” 苏承海坐院子马扎上搓草绳,闻声只撩了下眼皮,道:“老杨来了。”转头喊他老伴,“老婆子,去打点酒,买点花生米、蚕豆,我跟老杨喝两盅。” 宋超他们从田子庄要的货其实不算多,但杨洪多精啊,西河公社那边的人跑到东河公社大队田子庄买笸箩和箢子,为啥不去别的村买?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他也马上打发徒弟出来打听一圈,听完信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赶紧买上东西来南旺了。 再不团结团结,老本行都要让人端喽。 两盅酒下肚,杨洪重新倒酒的时候就给苏承海赔不是了,而后两人暂时放下心结,讨论眼前的局势。 杨洪:“你们公社提上去管着这块的丫头,听说还不到二十?咋这么有门道呢?” 苏承海先前真瞧不上那个小丫头片子,心里也窝着火,但此时真的很难否认人家的本事。 又想起另一位同样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哼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是能折腾,折腾的也挺好,可就是不懂得尊老爱幼。” 新一辈,都不知道拜山头了。 像他们出去,到了哪块地界,倘若知道当地有同行把头,特别是上年纪的人,他们都得去家里敬一敬。 同样,他们在家里也受过其他地区把式头上门来拜访的。 这样的尊敬受惯了,突然来了这么能整事但不懂事的,他心里落差大,这别扭可不就绕不过弯去了。 杨洪道:“苏老哥,往前是兄弟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甭管咋说,咱是同门同行,这时候咱可得拧成一股绳啊。” 苏承海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垂着眼皮道:“难喽,货行再怎么样,也拧不过公社的大腿,更何况是给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想再有以前的风光难了。” 货行以前是大爷,如今弄了这么一手,往后只能是二叔了,这大爷是人家的。 田子庄还好点,估计那丫头就是敲打一下,同时也算提个醒,她要是想,不光能祸祸他们这边的市场,还能祸祸东河公社的市场老底。 “能当干部的,脑子都好使。”苏承海砸吧了一口酒,郁闷地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惹不起。 杨洪也闷了一口气,他还有点持怀疑态度:“你说那丫头真能一气卖出去这么些货?” “咋着?总不能是她自掏腰包吧?” 杨洪想想也是,近一千块钱的货,可不是谁都能掏得起的。 还比他们以往的报价高出两块,这搞得以后他们再找队里收货,都得少赚两块。 两人郁闷地喝了顿酒,当晚借着酒劲去找了侯拥军,表示愿意谈谈。 但周嘉妮三五天的却没回来,还又追加了一□□箢子和柳编小笸箩,一副在外头卖货卖上瘾的架势。 斗箢子跟普通的箢子形状上略有点区别,也很漂亮。 也是要的急货,宋超他们骑车去各村搜罗。 这回不光是苏承海和杨洪急了,货行其他把式也都急眼了,找了趟村里,又全部集合到苏承海这里,让一把手拿主意。 二把手杨洪又来了,急的老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又都去找了侯拥军,让侯拥军帮着牵线,希望能跟周组长谈谈。
第158章 周嘉妮是真想借这个机会大捞一笔。 为了倒货, 还特意住到其他区县的招待所里,让运输队直接送到这边来,她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倒腾,麻烦是麻烦了点儿, 可这不是没旁的办法么。 挣钱太香了, 但这样的机会不多, 这才没忍住又加了一批货。 第二批货原本没打算加箢子, 箢子不如大笸箩出货快,后世箢子用的少了, 买的人要么主打一个怀旧, 要么觉得好玩。 大笸箩还有市场,做面食生意的、农村里少量摊晒粮食的, 都能用得着。 但她从这边供销社看到了斗箢子的样式,觉得款式不难看,跟之前类似元宝形状的箢子不同,斗箢子的口更往里收一点,比较深, 感觉尺寸再收一收就是个小花篮, 下单时便跟赵玉珍交待了声, 有现货的收现货,没现货的改改固定尺寸。 小笸箩也不小,只是跟大笸箩比小了点儿,直径45, 缩了一半多。 她在这边耐心等第二批货到, 因为早就把附近转遍了, 白天倒完货也没再往远处逛,就在招待所看书学习、练素描, 有时候回趟齐阳也表现的匆匆忙忙,陪家里人吃顿饭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但西河公社那边某个小团体见天望眼欲穿,各人都把徒弟打发出去听消息,生怕周嘉妮再下单子。 周嘉妮抽空往公社打了个电话,翟主任还笑说:“都托人找我这里来了。” 周嘉妮严肃道:“主任您千万别理会,我自有安排。” “放心,这是你们工艺制品小组的事,我不插手。”翟项强哪能看不出周嘉妮的策略,他还透漏了一个消息,“隔壁老桑来找我,想问问能不能把箢子市场让给他们,咱们专攻特色编织,他们做箢子和笸箩。” 周嘉妮挑挑眉:“想要我的出货路线吧?” 翟项强笑:“是,不过我没应,以前下头大队收入净指着货行,确实也靠那点收入度过了一段艰难时光,我的意思是别把路子走得太绝……” 周嘉妮笑:“主任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总得给人留口饭吃。” 翟项强称赞了一句:“不错,周组长是个有主意的,哈哈。” 挂了电话,周嘉妮歪了歪嘴,她怎么觉得翟主任是不想这时候把路子让给东河公社呢? 甭管哪个吧,她确实没想把事做绝,等第二批货一到,她想办法倒腾完,就准备打道回府啦。 这会儿天已经特别热了,她买了好几捆冰镇汽水放到货架上,又买了些牛奶冰糕、水果冰糕。 她货架上有之前从群里团的冰激凌,好几种口味呢,但都没有这时候的这一款,奶味十足,特别好吃。 要不是拆了包装不好拿,她都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后世的冰淇淋。 从群里团的没法带,就带了几瓶汽水回去,又从供销社买了点烧饼、卤味等等,在家住一晚,明早就准备回了。 只是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脑子每天都在琢磨着倒货、走哪条路线、警惕着别让人发现,空了还得学习读书,完全把刘爱玲给忘到了脑后。 今晚上正跟家里人吃着饭呢,外头突然出来一阵骚乱,紧跟着便传来吕翠兰尖锐的叫骂声,周嘉妮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赶紧出去看热闹。 然后她看到了街道办的葛主任和厂委的黄主任。 上次她被赵卫国举报时就是这对CP来的她家,如今再次看到,却是见两人神情严肃走在左右,被他俩簇拥在中间的是低着头的刘爱玲。 周嘉妮实打实惊讶了下,按着上回刘爱玲说得假期时间,她早就该回去的,没想到居然还留在城里。 这不会是要被遣返吧! 想到这里,周嘉妮高高挑起了眉毛。 刘爱玲面容有点狼狈,手里拎着个包,走到周家这边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脸色涨红着垂下去,咬着唇,不知道在想啥。 周嘉妮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跟葛主任打招呼:“葛主任、黄主任,你们这是……” 葛主任没想到周嘉妮也回来了,她对周嘉妮印象很好,加上知道她如今的成就,每每跟人说起来都一脸与有荣焉得骄傲,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笑道:“小周也回来啦?喏——”他下巴点点旁边的刘爱玲,“这位知青同志无故滞留城里,被人实名举报了。” 还真是要被遣返,周嘉妮:“实名举报?”谁啊,做这好事。 吕翠兰从后方冲过来不依不饶地指着周嘉妮问:“是不是你跟人家串通给我闺女穿小鞋的,是不是你给人家透漏的消息,你这小贱货就是见不得我家三丫头好……” 余慧芳黑着脸从闺女身边挤出来,扬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拽着吕翠兰的头发就把她按到了地上,她憋一口气憋好久了,都没痛痛快快的把气出出来,这回可算叫她逮住了,劈头盖脸的打:“你这老娼妇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谁呢。” 左右邻居赶紧上前把两人拉开,一大半的邻居都在指责吕翠兰:“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么说一个孩子,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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