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反复揉耳朵,头疼道:“好了好了,我明天请你们吃早饭,你可千万别这么和我说话了。” 陆莹一瞬换脸,冷哼道:“别人想让我这么和他说话,我还不干呢!喂,我觉得我说的很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云乘月放下手,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 陆莹不服气:“哪里不简单?难不成就你一个还没毕业、第三境都没掌握熟练的小修士,明年真要去和第四境的修士打擂台?那不是找死?” “找死……” 云乘月半晌没说话。而后她苦笑一声。 “恐怕正是如此。”她淡淡道,“无论如何,我已经继承了岁星星祠。而对岁星星祠,白玉京似乎志在必得。然而,京城要立下法度之道,我却被认为是意趣之道的天才,你想想,如果你是京城,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很简单。作为星祠的继承人,云乘月要么是白玉京的人,要么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对白玉京来说,无关紧要的只有一种人——死人。 “啊……” 陆莹愣住。她喃喃道:“可我听说,那位陛下说了要广纳英才,而且也知道你是司天监的预备役,很看好你……你不是前途一片大好吗?我以为,要你去打擂台,只是为了鼓励你勤奋修炼……难道不是?” 她转头去看季双锦,发现对方蹙眉不语,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层。 陆莹更加瞪大眼。她对江湖里的勾心斗角、好勇斗狠很熟悉,却也有着所有江湖草莽共同的特质:对于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达官贵人,他们总是下意识套用戏文角色去看他们,譬如觉得皇帝就是要治国爱才的,譬如觉得乌烟瘴气都属于小人物,权力最顶端的人是最清明公正的。 所以,皇帝亲口下的谕令,亲口说过要爱惜人才,怎么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陆莹大受震撼。 这副样子反而让云乘月一下笑出声。 “陆莹,你这副样子好傻。”她说,“像个瞪眼乌龟。” “……你才乌龟!” 陆莹一激灵,虽然还在震惊,却可以凭借本能反驳。 云乘月一本正经:“这倒是没错,我的确梦想当一只乌龟。所以,你要来和我做邻居不做?” “什么邻居?”陆莹被她搞得更糊涂,一脸莫名其妙,“谁要跟你当邻居?不对,你为什么是乌龟?和你当邻居岂不也是乌龟……好哇云乘月,你骂我是乌龟!” 这回轮到云乘月愣住。她这次真没骂陆莹,可按陆莹的推论……好像也很严密,毫无错处? 她陷入沉思。 季双锦在旁边终于没忍住,到底笑了出来。 有了笑,方才一瞬的沉重气氛就散了。世间之事,无论有多沉重,倘若当事人还能笑能吃,旁人也就会跟着觉得轻松许多。 连阳光都明快了很多。早餐铺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安静而明亮的空气里,云乘月悄然吐出一口气,微笑着注视两位友人。 “好啦,快帮我想想机缘在哪里。”她语气轻松地说,“这段时间你们和书院的人接触得多,有没有听说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这个么……” 在季双锦之后,陆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终于也认真沉思起来。 短暂的沉默里,云乘月看着她们,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又滑向窗外。 她看见一道道流光往来,知道那都是准备去上日课的学子。第二境有第二境的课业,第三境有第三境的课业。还有很少数的第四境学子,那都是数一数二的精英了;但他们也有功课要做,有大道要修。 整个书院里,无所事事的似乎只有她一个。 哪怕是陆莹和季双锦…… 她身体前倾,双手托起下巴。 距离入学当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双锦和陆莹两个人,入学第二天就被师兄师姐“抓壮丁”,去山外完成任务。说是帮山下居民干农活儿,春天到来之前要松土,让历经寒冬的土地恢复到可以播种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开头几天她没见到她们。 任务归来后,她们两个人就来找她,向她解释她们前几天去了哪里。双锦心疼她被不公正地对待,想要她去她的院子里暂住;陆莹负责竖着眉毛痛斥杨霏和庄清曦,并且一厢情愿地认定,必然是庄清曦嫉妒她而做出的这一切事情。 她们还积极地想办法,异想天开地说,不如每天她们下了课就来找她,转达课堂内容,帮她自学。 想法很好。但修炼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事。老师们能够指导学子,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时间远长于学生,境界远高于学生,对“书文之道”的理解更是天下都数一数二。所以他们能因材施教,去指导每一个学生。 起初,陆莹和季双锦坚持每天来。但明光书院课业繁重,很多时候,晚饭后的时间也要用来做功课或者做任务;书院为新生制定了必做任务,强制要求完成。于是很快,她们就变成了隔天来、隔两天来、隔三天来。 直到云乘月说:“太麻烦了。而且你们这样来回跑,也耽误自己修炼。不如等你们空了,就晚上说一声,我们一起吃个早饭。有什么事情,早上说。” 比较起来,早餐是一天里最悠闲的辰光。 而现在,今天能悠闲团聚的时间,到底结束了。 云乘月站起身。 “你们该去做早课,我也要去山海阁看书。”她笑道,语气依旧轻快,“接下来,就托你们帮我打听一下,有什么奇闻异事、书院怪谈,都告诉我。” “好!” 季双锦一口答应,圆圆的杏眼很亮,显得斗志昂扬。 “知道了知道了!” 陆莹就显得敷衍很多,还很凶。但是云乘月知道她会上心。 “季大小姐,赶紧走了,要迟到了!” “哦哦,来了!” “等等……糟了,今天是不是又要去松土?我没带锄头!” “没事,没事,我带了两把,可以分你一把。” “大小姐带锄头都带两把哦。”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忘记……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那两个人匆匆地走了。 云乘月站在早餐铺前,抬头望着天空,直到她们也化为无数流光中的一道。 山腰的铺子里,学子们已几乎走空了。只有摆摊的人在慢悠悠收拾。他们有些是来做任务的学生,有些是值班的老师,有些是外院来蹭讨论的学生。 这里再怎么像普通城镇里的集市,归根结底,也还只是书院的食堂,不能完全还原红尘中的劳苦奔波。 云乘月迎着完全升起的日头,大大伸了个懒腰。 有人走到她身边。 “是否觉得有些失落?” 她没回头,只继续完成了自己的懒腰,才很认真地想了想。 “是有些失落。” 她诚实地回答,并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是我和双锦最好,但现在,她们两人一起上课、一起做任务,一起回来和我讲,说她们帮人松土时闹出了什么笑话……渐渐地,一定是她们更要好了。” 她不能参加书院的这些活动。就算可以接任务,却也只能接私人任务,不能参加课堂教学类的集体任务。白玉京不傻,并不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那人问:“仅仅如此?” 云乘月便又认真想了一会儿。 “不……其实我并不在乎谁跟谁更要好。她们感情好,我也很高兴。”她笑叹一声,“只是,我可能多少觉得有些寂寞,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另外,我还有些迷茫。别人开学了,自然而然就有新的同伴、有新的课业,可以过上一种确定的生活。” “可我的道路在哪里?我只能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个目标,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到达。” 下定决心要修炼成为大修士,要帮助薛无晦复仇,要挣回自己悠哉的人生。但第一步从哪里开始? 云乘月是现在才逐渐明白,以往她的路走得很顺,是因为总是有巧合、意外推着她进步。薛无晦,卢桁,虞寄风,乐陶……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是她进步的缘由之一。 可现在,这些支撑都不见了。薛无晦缄默不语,卢爷爷不在书院,虞寄风神秘莫测、敌友难分,乐陶也在外面奔波。 偌大一个书院里,她竟然变得有些迷茫。 “嗯,难免会有这样的感受。” 来人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感慨:“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类,都难免会有这样的感受。” 云乘月不能够淡定了。她侧过头,凝视着对方:“您难道是说,我之前不是个正常人?” 对方“嗬嗬”地笑起来,伸出皱巴巴却很有力的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那些胡须飘飞在空中,尖端似有若无,只是透明的虚影。 “老夫可什么都没说哪。” 一位老人如此悠悠说道。 云乘月望着他。她有些惊讶,有些好奇,有些警惕,还有一些微微的拘谨。 “您好。”她行了个礼。 老人抖了抖雪白的长眉,也露出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云乘月点头:“王夫子,早上好。” “唔……” 老人沉思片刻,看了看自己身形边缘的虚影,顿时哑然失笑:“哎哟,险些忘了自己是死灵。” 云乘月注意到,他并没有使用“鬼仙”这个词。是随口一说,还是意味着他内心并不认可死灵与鬼仙之分?她想起来,之前薛无晦暗示过,书院里有接应他的人,她猜测那可能是王夫子。都是千年前的大人物,他们互相认识也不奇怪。 她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老人。 “请问,王夫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决定先当好一个乖巧的学生。 王夫子笑眯眯,慈眉善目的,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老人。 “老夫来看看书院有史以来最受期待的新生。怎么样,在书院待了这么些日子,一切是否顺利,过得开不开心?” 云乘月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您在和我开玩笑,还是在故意挖苦我?”她疑惑道,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个‘最受期待的新生’,现在只是一个想修炼却没人教的倒霉鬼。” 她语气平和,却不无自嘲。 “嗬嗬嗬……” 不知道为什么,王夫子看起来很高兴,笑个不停。 云乘月等了一等,实在有点无奈,打断道:“您别笑了。不过,如果您愿意指点我几句,您爱笑多久都行。” “那可不行。老夫与人有约,言道明光书院上上下下,凡是超过第四境的修士,都不可以教你。” 老人立即摇头,断然拒绝。 云乘月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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