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红包便成了满竹子写了诗句的红布条,先生宴请好友时拿出来赏评,友人觉得是件雅事,且颇有趣味,次年便依样效仿。原来只是几个读书人的玩闹,被谢郎君写进书里才有这么多文人雅士知晓。这些名士做了,自然引得寻常人争相效仿。” 青禄又笑道,“今年因着要迁都,到处热闹的很,大家都早早放出来了。” 崔凝赞叹,“的确有趣。” 事确是件趣事,只是她没有想到,谢飏的影响力这样大,竟然能够引起全城风潮,她这一路看过来,几乎是每一户门口都有。 还别说,红包干果满满挂上翠竹,看上去煞是可爱,便是不叫孩童写诗来换,这么个琳琅满树的模样,也端是个好兆头。 一时间,倒是惹得长安竹贵了。 “回头给我买一本瞧瞧。”崔凝道。 青禄应道,“好。一会儿娘子进了衙门,奴婢就去买。” 崔凝心道,光耀门楣也未必非得升官发财,谢表哥即便不做官,日后也必能成一代大儒。 到了监察司,崔凝一进屋便瞧见案上放着一只熟悉的食盒,不知怎的,便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虽然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但她仍是止不住的心虚。 食盒里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胡饼,边上还配了番邦秘制的辣油,崔凝放了点辣油,喝了浑身暖洋洋的,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 易君如一进门便闻到浓郁的香味,瞥了一眼,见着是魏潜常用来给崔凝送吃食的食盒,感慨道,“崔大人好福气啊。” 崔凝放下碗,起身拱手道,“易大人,别来无恙?” 易君如乐呵呵的道,“无恙无恙。” 崔凝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从苏州带回的土仪,不值什么,还望易大人不要嫌弃。” “哎呀,世宁可真是太客气了。”易君如笑眯眯的接过,见崔凝已经用餐用罢饭,便道,“你刚刚回来,想必还不知咱们监察司最新消息吧?” 崔凝疑惑,“什么消息?” “迁都之后,咱们司凡是佐令及以上官员,全都能得一处住所,就在神都那边监察司的周围。”易君如搓搓手,喜滋滋的道,“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在长安,像他们这样的品阶的官员,背后又没有财力支撑,想在监察司附近买个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易君如现在的住处距离监察司隔了好几个坊,天不亮就要起床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我特地打听了,还是个小院儿呢!”易君如觉得添上掉馅饼了,直觉得此生无悔入监察司,“唉!我这时候才体会到做圣上亲信衙门的好处!” 崔凝亦欣喜不已,“这么说来,我也能有个小院?” 崔家距离监察司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不算远了,可也得早起,若是能在附近就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不常住,能偶尔休憩一番也是好的! “可不是吗!”易君如满脸憧憬。 崔凝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直到述职结束,仍是欢喜不已,等到快下职才反应过来一整天没有见到魏潜。 “怎么不见魏大人?”崔凝忍不住问监察司值守的侍卫。 侍卫道,“回禀大人,魏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尚未归来。” 崔凝砸了一下嘴,回味早上的羊肉汤,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天的喜悦也淡了下去。 崔凝处理公文,一抬头便见天色已擦黑,周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侍从点亮了。 “几时了?”崔凝问。 身边的侍从道,“回大人,酉时一刻。” 冬季天短,才酉时天就黑了。 崔凝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便听门外侍卫道,“魏大人。” 魏潜嗯了一声,径直进屋。 崔凝眼睛一亮,“五哥!” “怎么还未回去?”魏潜见到她,冷峻的面容上犹如春风拂过,神情分外柔和。 “年关了,想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顺便……等你。”不知怎的,往常那些甜话儿张嘴就来,今天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魏潜嘴角微扬,抬手想揉她的头,忽想到她不喜欢,又因有外人在侧,便只好改为拍拍她的肩膀,“走,我送你回去。” 往常崔凝抱怨被揉乱头发,今日他不揉了,她心里反倒不得劲。 直到上了马车,她心里那股子别别扭扭的劲儿还未消停。 魏潜自是察觉到了,“怎么不高兴了?” “嗯?”崔凝忽然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多大点事呢?怎么就往心里去了呢?莫非是昨晚那香料的影响? 想到昨晚的事,崔凝又多了几分心虚。 在魏潜看来,则是那满是不高兴的小脸又沉了几分,于是想了想,解释道,“昨晚发现一些线索,今日恰巧无事,便急忙赶去查探,下次必同你说一声。” “线索?”崔凝怔了一下。 什么线索需要监察佐令亲自去查?崔凝反应过来,什么儿女情长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急急问道,“是我师门的事?” “嗯。我昨夜翻阅监察司记录,发现有疑似那个案子的根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仅有只言片字。我今早以资料缺漏为由去刑部查阅,不过尚未找到卷宗。” 昨晚魏潜看见宜安公主披风上所绣的昙花,觉得像是天蚕丝,忽然想起早前一桩案子曾涉及一件秘密织造的红色天衣,至今不知为何人所织,所以打算重查一查,不料竟在翻找时不慎打翻角落里的一排卷宗,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记录不详的案子。
第305章 昙花(2) 魏潜博闻强记,凡过目的文字就算不能一字一句都记得,也绝不会毫无印象。 这个卷宗,他从未见过。 这就很奇怪了,魏潜认识崔凝以前就已将监察司历年来积攒下的卷宗看了个七七八八,自着手查案开始,又花费大半年重新细细过了一遍亦无所得,怎么就忽然心血来潮随手查个案底便碰见了呢? 巧合之下,极有可能是某种必然。 有了这种揣测,饶是魏潜素来淡定也不由冒一身冷汗! 这世上除了少数几个人,应该有旁人知晓崔凝是那个案子的幸存者,假如一切不是巧合,那么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卷宗偷偷放入了监察司?! “我先送你回家。”魏潜道。 崔凝有一肚子话想问,却也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闻言草草收拾了桌案,“走吧。” 雪夜寂寂,监察司门口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魏潜与崔凝沿街踏雪前行,随从赶着马车远远的随在身后。 “自我升任监察佐令之后,有权查阅部分密卷,只是……”魏潜看了她一眼,不忍继续说下去。 “还是没有对吗?”崔凝蹙眉,叹道,“也怪我,小时候没心没肺,竟连山门在何处都不知晓。还有二师兄那个人惯会骗人,我从小到大不知被骗过多少回,却仍未吃教训,真信了什么方外寻刀的鬼话。倘若……” 倘若她聪明一点,必不会耽误查案的大好时机。 几年来,随着查明真相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种自责便越来越深。当年,她怎么就那样没心没肺,整日只知道贪吃傻玩! “阿凝!”魏潜停下来扶着崔凝的双肩,俯身查看她表情,低声轻斥,“不许钻牛角尖。” 虽是斥责,但其实更多是无奈和心疼。 “想必你心里很清楚,便是早早发现不妥,当时便返回师门,恐怕也查不到更多线索。” 其实魏潜还有另一个猜测,不过暂时没有切实证据,不愿说出来令崔凝又平白添了一桩心事。 只是他不想说,不料崔凝却自己想到了,“五哥。” 她忽然一扫颓唐,目光炯炯的盯着魏潜,“是祖父在阻止我查案,他一定知晓内情。” 魏潜怔了一下,便听崔凝紧接着道,“当初我欲考刑部,祖父极力阻止,我心里本来觉得有点奇怪,可他后来同意我考监察司,我便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刑部和监察司都涉及刑狱之事,职权有一部分重复,但实际上,二者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监察司是圣上耳目,监察朝野大事,其中当然也包括刑狱,但监察终究只是监察,看似职权很大,但其实于刑狱上根本不掌握主动权。 监察司存录卷宗是在刑部核准之后,如果刑部事先秘密封存了某些案件,监察司根本无法誊录。 起初崔凝不懂其中区别,觉着都差不多,便以为得偿所愿。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崔凝笃定道。 在她入仕之前,崔玄碧曾与她私下谈话,言说师门一案背后似乎牵连甚大,切不可急躁,需徐徐图之。那番话在崔凝当时听来,可谓推心置腹,她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徐徐图之自然没问题,但若他暗中故意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崔凝说着,神情之中不免透出一丝难过,“五哥也早就想到了对不对?” 她望着他的目光纯澈,魏潜竟一时哽住。 当初崔凝会回到崔家,是因为崔家收到一封信,但送信之人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 魏潜猜测,若崔家所言皆是实情,必是崔凝师门尚有别的幸存者。就不知究竟是崔凝的师傅,还是其他人了…… 魏潜最初以为是崔凝二师兄,因为当时道明虽身处必死之局,但崔凝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他身亡。况且,也只有他知晓崔凝藏身在密道。 后来道衍出现,魏潜觉着也不能排除道衍返回师门之后发现崔凝,于是他试探问了道衍,然而,并不是他! 魏潜没有直接回答,“订婚之前,崔尚书曾经私下找过我。” 崔凝不言,静静等着下文。 那日,茶楼中。 崔玄碧望着眼前俊朗的郎君,迟疑着问道,“若阿凝日后必有一生死大劫,你可愿为她挡?” 他问出这句话时,料想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得一句虚无飘渺的誓言,却不想魏潜沉默片刻,问道,“因为阿凝本非阿凝?” 崔玄碧双目倏然微睁,满面愕然。 “此事,晚辈很早便知晓了。”魏潜道。 崔玄碧的脑中翻涌过许多念头,只不过几息便又归于平静,“你知晓此事,还愿接受这门亲事?” “我愿。”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却分外坚定。 崔玄碧道,“既教你担着事,是我崔家理亏,往后必不会亏待于你。” “我求娶阿凝,是因心中所愿,与旁的事情并无干系,便是旁人含冤求雪,我亦不会袖手旁观。晚辈天性如此,易揽是非,日后恐怕亦不能消停过日子,若说亏欠,也是我亏欠带累了她。”魏潜道。 崔玄碧闻言默默盯了他片刻,才叹了口气,“当年你师傅夸口‘长渊心性至纯至真,世无其二’,如今我倒是有几分认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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