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见着乌雅氏皱着眉头的模样,他头脑一热,便做出了如此举动。 云珠犹豫着:“爷,这不合适,要不让小欢子背着我?” 随行宫人再少,找出一个太监背人再简单不过,为何之前却没有想到,康熙黑着脸,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作为帝王,他都已经将话说了出去,又如何能够返悔,康熙黑着脸催促:“别折腾了,赶紧上来,再不走时辰便晚了。” 云珠眼中含着笑意,轻巧地扑到康熙背上。 在随行宫人堪称惊恐的目光中,康熙背着云中,向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而去。 能随康熙出来私访的宫人,都是乾清宫里最机灵的那些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尺,云珠毫不担心这些人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心安理得地趴在了康熙的背上。 不得不说,康熙这么些年坚持习武还是卓有成效,不短的一段路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就连呼吸,也只粗重几分。 云珠悄然贴上康熙宽厚的背脊,闭上眼,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老妇人笑呵呵地在前头领着路,心里想着,这家主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没走多久,云珠便感觉康熙停住脚步。 “到了到了。”老妇人笑着说道。 云珠也睁开闭了一路的眼睛,打量前方,只见正对着她的是一个不小的农家院落,正面是五间由黄土堆砌的正房,东边是略小上几间的厢房,西边则是厨房、库房,库房旁边搭着一个防风挡雨的牛棚,里面一只苍老的牛正头也不抬地吃着草。 篱笆将这几间屋子围住,形成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的左边,挖了几垄菜地,此时菜已收完,菜地里只见光秃秃一片。 几只鸡鸭在院子里自有地走着,时不时低头啄上几口地上的东西。 小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槛上,见着来人,汪汪地叫出声来。 在村子里,这已经是大户人家了。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屋主被狗叫声吸引出来,是一个同样雪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的老翁,他见着形容狼狈的一行人,赶忙热心地招呼进门。 “这夫人刚刚踩了淤泥,没法走呢。”老妇人对着老翁交代:“厨下有烧好的水,你给夫人打水梳洗一番,罗婶前些日子刚纳好双鞋,我找她去淘换一番。” 说完,老妇人又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往外走去。 云珠使个眼神,小欢子立时反应过来,亲热地凑上去,扶着老妇人往外走去。 老翁行动亦是颤巍巍的,但他还记着老妇人出门前的叮嘱,拄着拐杖便要往厨下走去,康熙眉头一皱,无需多言,梁九功立时便将老翁扶着坐下,亲热地笑着:“老人家,您坐在,有什么事情,您吩咐好,我保管给您办得妥妥的。” “这可使不得哩,远来是客,怎么能让贵人你们动手。”老翁连连拒绝。 梁九功依然笑呵呵的:“我家主人第一次来贵宝地,想和您聊聊,您老便安心坐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便好。” 老翁这才安心坐下,絮絮叨叨的对着梁九功交代一番,梁九功很快便将茶水泡好,又端来水轻云珠梳洗。 云珠悬着脚坐在椅子上,受了梁九功的这番服侍,此时的云珠,也不是前些年在宫中战战兢兢的小贵人,梁九功的这份服侍,她已经能够坦然受着了。 “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康熙和老翁说话时,全然没有对着臣下的威严模样,就连用词,也特意挑了最平实的语言。 “老小儿今年九十七啦。”老翁呵呵笑着,露出干瘪的牙床。 九十七,不仅康熙,就连云珠都惊了一下,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老翁都活到九十七岁,简直是人瑞了。 “九十七,那你出生那年,还是前朝神宗皇帝在位啊。”康熙感叹不已。 清朝入关也不过堪堪四十年,这老翁出生在万历年间,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个前朝皇帝,堪称经历了六代的老人。 若是再加上大顺的闯王,说是历经三朝七代也不为过。 “什么神宗不神宗的,老小儿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年日子乱着呢。”老翁挥着手,陷入了回忆:“那些年,不是这儿打,就是那儿打,又是大雨又是干旱,赋税还一年比一年重,真是逼得人要过不下日子了。” 康熙的腰慢慢坐直,他看着老翁,慢慢问道:“那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吗?” 这问话,实在诛心,从这老翁家中摆设便能看出,这是汉人,对着他问这问题,让老翁如何回话? 云珠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为老翁捏一把汗,虽说康熙胸怀还算大度,不会轻易动怒,但前朝和今朝本就是个敏感事情,若这老翁一个不好,说些怀念前朝的事情,康熙会如何行事,就连云珠都不能保证。 就连侍奉在侧的宫人,也都低下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份暗潮汹涌老翁浑然不知,他喝上一口水,将嘴中咬着的茶叶梗吐到地上,这才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回话。
第141章 牛痘 “好,也不好。”康熙的这个问话,老翁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交叉着,紧紧握住,满是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更加明显,他顿了许久,慢慢说道:“承蒙祖上庇佑,老小儿家中有着薄田几亩,日子倒也算过得下去。” “可是,这贼老天。”老翁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这贼老天,是真不给人活路啊,一下雨,黄河便年年泛滥,刚种下的稻子,转眼就全被淹过去,那一片的田里,全是黄河水,厉害的时候,村子也被淹得不成样子,贵人踩着的淤泥,就是被黄河水带上来的泥巴。” 浑浊的眼泪从老翁脸上的沟壑间流下,老翁早已不甚清明的眼中,满满都是痛苦。 “我瞧你们家有鸡有牛,日子想是过得不错?”康熙神色不动,闲话家常般继续问着。 老翁老泪纵横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意,他咧着已经没有牙的嘴,笑着说道“于大人是个好官,但凡我们这儿出点什么事情,必然会开仓赈灾,又派人给我们稻种,总能应付过去,甚至这个牛,也是官府发的哩。” “官府发的?”康熙眉毛扬起,这却是他之前未曾听说的事情。 “是哩,我们这些人,在地里讨食了一辈子,耕牛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黄河水一淹,家家户户拖家带口的往外逃去,家里的家畜什么也顾不上了,东西被水淹了,洗洗晒晒还能用,这牛没了,可真是要了命了。” 老翁说着,眼眶通红,想起了年年如一日被水淹没的痛,土地家园,是每个人心里最深的执着,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让房子田地都被河水淹没呢。 擦了擦脸,老翁勉强笑着:“人老了,话也啰嗦了。” “就说这牛,听闻我们这儿的耕牛都被水冲走,再种地困难,于大人特特下令,为我们这些受灾的地方送来耕牛,每个村子都有一头,靠着这些牛,我们才能及时的将稻子补种下去,今年收得糊口的粮食。” “村人觉着我们老夫妻年岁高,是个有福气的,便将牛养在了我们家。” 说到这,老翁与有荣焉。 “去看看这牛。”康熙饶有兴致地起身,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屋子。 云珠踩着老妇人临时找出的草鞋,也跟了出去。 康熙绕着牛棚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只见这老牛懒洋洋地抬眼,打量了一眼乌泱泱围过来的人,又摇了摇尾巴,将小飞虫挥开,复又低下头,接着吃起了草料。 老翁轻柔地为这老牛梳着皮毛,满满都是心疼:“前些日子地里活重,这牛真是累坏了。” “一村只有一牛,且还是老牛,这便够了?”康熙拧着眉,沉声问道。 老翁却很是满足:“老爷您是不知道,又头牛省了农人多少事,这牛老是老了点,但好好伺候着,能干的活一点也不少呢。” 说着说着,老翁叹了口气,语调变得低沉:”我们这儿的人,都恨不能将于大人贡了起来,可惜,这么好的老大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康熙和老翁说个没完的时候,云珠也在绕着牛仔细大量。 确实如老翁说言,他们对这牛照料的很是仔细,牛棚里干干净净,无一丝异味,前后地上更是不见任何脏污的痕迹,凑近了也只能闻见青草的香味。云珠拿起一束草料,放在食槽里,牛湿漉漉地眼睛看一眼云珠,又温驯地低下头去。 这一抬头和低头间,却让云珠看见了牛乳上的水疱和脓疱,红且肿。 这症状,无一不指向一个熟悉的病症,天花。 云珠幼时是出过花的,不久前胤禛也才接过人痘,忧心之下的云珠,在胤禛出花时,恨不得抱着医书不撒手,见到牛身上的症状,忍不住退了两步。 “主子,怎么了?”时刻关注着云珠动向的秋菊,很快便低声询问。 云珠抬眼,见康熙已经和老翁重进了院子,一时心乱如麻。 若不声张,以天花的传染性,真传播出去,遭罪的人不知凡几,若声张出去,这些人必然要被集中关在一处,按着此时对天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态度,,无论是那对老夫妻还是随时的宫人们,都不会有个好下场。 想到慈祥带着她来这屋子的老妇人,又想着那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依旧热心的老人,更想到忠心耿耿伺候了她这么些年的宫人,云珠一时心乱如麻。 “贵人,鞋我买回来了。”正当云珠心乱之时,老妇人拄着拐杖,拖着小脚慢慢地蹒跚地走了回来,另一只手上还牢牢地拿着一双鞋:“罗婶子手艺最好,这些虽说粗糙了些,但勉强也能穿了。” 这场景瞬间让云珠几已下定的决心动摇,她看着老妇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哩。”老妇人慢慢地走近了,近到云珠的面色再也遮挡不住,之前这贵人两只脚踩在淤泥里,拔不出来脸色都没如此难看,短短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眼睛眯成一道缝,使劲地看清着附近,终于顺着云珠的眼神,见到了牛身上的水痘。 “没事没事,”老妇人以为云珠被牛痘可怕的模样吓到,毕竟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夫人,又何从见过如何腌臜之物,赶忙安慰到:“别看这长得吓人,没几天就好,贵人别怕,进屋子歇歇。” “没几天就好?”云珠迟疑着问道。 “这是自然。”老妇人笑呵呵地:“老妇人这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头牛,隔三岔五地,总有牛闹这个毛病,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事情,过几天就自然褪了,贵人尽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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