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不睡,又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狂练刀法,他体内气息不稳,再一次变回幼狼形态。 好累,好想睡觉。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必须尽快回房。现在是白天,倘若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施云声不敢想。 将衣物塞到练武场角落,小狼迈动疲软无力的腿,踏出大门。 万万没想到,刚迈出脚步,就听见越来越近的踏踏声响—— 施黛肩头趴着那只毛绒绒的狐狸,身穿朱罗袖衫与团花红裙,在茫茫雪地里,醒目得像枝梅花。 完蛋。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一时间,幼狼与白狐狸皆是一惊! 施云声绷直身体: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阿狸倒吸一口冷气: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副模样?! 只有施黛神色如常,一眼瞅见练武场门边的小黑团,展颜一笑:“是你!” 施云声直到午膳时间都没出现,也不在卧房。 她寻思着这孩子肯定来了练武场,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就练刀怎么行?作为一名合格的家长,必须把他带去膳厅。 结果没找到施云声,居然遇上了这只小狗。 它和上回见面一样,无精打采、可怜巴巴,一双耳朵软绵绵耷拉着,身体微微发抖。 是太冷了吗?还是不舒服? ——不行,必须赶紧跑。 眼见施黛靠近一步,施云声暗暗咬牙。 虚弱无力的小短腿轻轻一颤,施云声转身就—— 就被一把抱住。 可、可恶! 两只前爪试图挥舞着挣扎几下,因为太过虚弱,毫无凶煞之气,顶多称得上是扭来扭去。 施云声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体内融有一枚妖丹,是半妖。 妖性嗜杀,更何况他的妖丹来源于凶戾残暴的狼,通常情况下,旁人见他都要退避三舍。 但施黛从不属于“通常情况”。 “你的主人呢?” 将他抱在怀中,施黛皱着眉头:“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不太舒服?没有好好吃饭吗?” 动物不会说话,这三个问题不可能得到回应,她随口问问而已。 问完了,施黛抬起右手,抚上黑色毛团的脑袋。 好软,好舒服。 与流浪狗坚硬粗糙的手感不同,这只小狗的毛皮柔软顺滑,摸上去,掌心像陷入一朵云中。 她居然……! 手掌落在头顶,施云声当即想要挣扎,却在转眼间,感受到一股将四肢百骸包裹的暖流。 施黛的撸毛技术,非常不错。 从狼崽的头顶开始,掌心贴着一路往下,指尖陷进绒毛中,行云流水地划过,激起一片细微电流。 施云声狼耳一颤,喉间发出小小呜咽。 这、这是什么? 怀里的狼崽停止挣扎,施黛笑了笑,轻挠他下巴:“还行吧?我可是练过的。” 下巴被手指蹭来蹭去,小狼后腿蹬了蹬,仍然是略显抗拒的姿态,反抗的力道却小了许多。 居然,好像……很舒服。 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充斥四肢百骸,因为被施黛抱住,身体仿佛沉入了温水中,无比熨帖。 狼崽眯了眯眼,尾巴不知不觉开始缓慢摇晃,甚至出于本能仰起脑袋,轻蹭她掌心。 不对。 只蹭了一下,施云声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是狼,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怎么能被她这样摸来摸去,还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艰难抽离思绪,竭力保持清醒,施云声咬紧牙关,正要后腿一蹬赶紧跑掉,猝不及防,听见一道女声。 “黛黛,找到云声了吗?” 是孟轲。 看她身后,还跟着施敬承、沈流霜与江白砚。 晴—天—霹—雳。 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知晓真相的阿狸实在没眼看,秉承着最后一点良知,在心里给小孩默默上了柱香。 自求多福。 “那孩子应该在练武场吧?没见到吗?” 孟轲风风火火快步行来,目光一晃,落在施黛怀里的毛团上,霎时愣住:“这——” 施云声体内妖气不稳,这件事,她与施敬承知道。 理所当然地,她能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家小儿子。 孟轲看着施云声。 施云声两眼丧失高光,也默默看着她。 “没在练武场看见他。” 见孟轲盯着它瞧,施黛晃了晃手里的狼崽:“这应该是府里有人养的小狗,和主人走丢了。” 施敬承:…… 孟轲:…… 哦对,施黛这辈子没见过货真价实的狼,也不知道她弟弟妖力紊乱时会变回狼形。 “黛黛。” 施敬承迟疑道:“你怀里的……” 几个字刚刚出口,就见小狼睁圆双眼、目眦欲裂,用极轻极轻的幅度,用力摇了摇头。 绝对不可以。 万万不能让施黛知道他就是施云声。他被她抱过、被她顺过毛、还被她摸得高兴,摇晃起尾巴。 一旦被她知道真实身份,他一定会羞愤致死的! 察觉出小儿子的抗拒之意,施敬承默了默,话锋一转:“你怀里的……狗,这样抱着,不会咬人吗?” 好险好险,悬崖勒马,总算圆过来。 打从最初回府起,施云声就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狼族形态,施敬承身为父亲,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更别说在这种……一言难尽的情况下。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八风不动的镇厄司指挥使,罕见笑得局促。 “它不咬人。” 施黛兴冲冲笑道:“它很乖的,摸它头顶,会摇尾巴。” 小狗就是世界的宝藏! 孟轲轻挑眉梢:“……哦?” 施敬承神情复杂:“哦……” 烦死了。 耳尖发热,施云声忿忿低头。 唯一幸运的是,狼形的他浑身绒毛,旁人看不见他耳朵上的绯红颜色。 狼耳晃了晃,施云声鼓起勇气,飞快扫视不远处四人的表情。 孟轲与施敬承皆是欲言又止,沈流霜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江白砚神色淡淡立在一边,与他四目相对,微不可察勾了下嘴角。 施云声:…… 绝对是在嘲笑他吧这家伙!!! 沈流霜与江白砚见过无数妖魔,哪会不清楚狼与狗的区别。在场所有人里,除了施黛,都知道他是施云声。 一失足成千古恨。 狼崽两眼空蒙,放弃挣扎。 累了,毁灭吧。 “话说回来,云声去哪儿了?” 想起正事,施黛不太放心:“他昨晚一整夜没睡,今天不在卧房也不在练武场,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 “或许是去别处散心了。新年嘛,处处热闹,小孩子最喜欢。” 孟轲试探性出声:“要不,你把这只……狗放下,我们先去用午膳?” 如遇大赦。 施云声晃了晃尾巴,满心感动,给娘亲投去一道感激的视线。 “好。” 施黛垂头望向怀里的毛团,目光交错,忽地福至心灵:“不过仔细看看,它和云声好像。” 施云声猛地一僵! 孟轲干笑两声:“是吗?哪里像?” 施敬承努力维持平静:“何出此言?” 沈流霜毫不掩饰嘴角笑意,悠哉悠哉吃瓜看戏:“细说。” “眼神很像,你们看。” 将狼崽翻了个身半举起来,施黛若有所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施云声老是沉着一张脸不说话,目光冷冽,看上去很不耐烦。 现在想想,这只小狗也是一样,黑眸沉沉,泛着若有若无的冷,有点凶。 “啊?是吗?怎么会?” 孟轲一个激灵,迅速找补:“我觉得这只小狗很温顺很可爱——” 话没说完,就直勾勾撞进施云声的一双眼。 黑沉如墨,凶狠烦躁,整张狼脸又垮又丧,毫无高光。 该怎么形容这副表情。 这是她头一回在动物脸上,看出类似于被欠八百万两的神色。 没办法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孟轲嘴角一抽。 施黛陷入沉思。 这样想想,的确很凑巧。 她弟弟的性格与这只小狗完美契合,上回见到它,是在练武场前往施云声卧房的半道上,今天遇上它,则是在施云声最常来的练武场。 它作为一只狗,甚至从没汪汪叫过! 狼和狗,长相应该差不多吧? 施云声体内有妖丹,有没有可能…… ——糟糕! 看出她隐有所悟的神色,施云声后背一凉。 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 木已成舟,他瞒了施黛这么久,还从喉咙里发出过呜咽,主动去蹭她的掌心。 那种事情,他才不愿意被她发现。 既然在其他人那里,该丢的脸已经丢光。 干脆破罐子破摔,维持他在施黛眼中的最后一丝形象。 一个决定悄然成型,施云声闭了闭眼。 豁出去了。 不要面子的是一条小黑狗,和他施云声有什么关系? 他脑海中的天人交战,施黛一概不知。 虽然有猜测在心底一闪而过,但毫无证据,她只当是灵光一现,没多在意。 如果这只小狗真是施云声,她爹娘能看不出来吗。 刚想把它放下,冷不丁地,怀中毛团微微一动。 施黛顺势低头。 幼年期的小狼尚未展露太多凶性,绒毛柔软得像是蒲公英。 一双眼睛漆黑圆润,如同两颗水盈盈的葡萄,卸下防备与戾气,乖巧得不像话,只需眨一下眼,就能将水波泛到人的心口上。 懵懂又无辜,眼巴巴望着她,是施云声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可爱至极,正中靶心。 施黛的睫毛簌簌一颤,屏住呼吸。 下一刻,毛绒绒的蒲公英小心翼翼靠近她怀中,用小小的鼻尖蹭蹭她肩头。 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施黛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生涩呜咽,像在害羞,又像撒娇: “汪呜……”
第21章 一声汪呜, 施云声两眼高光褪尽,围观众人齐齐沉默。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施黛的脸上。 好可爱, 它在撒娇! 施敬承:…… 该怎么说, 儿子小小年纪就懂得能屈能伸, 虽然屈得有点儿过了头, 但归根结底, 能称得上随机应变。 大概。 孟轲:…… 该怎么说, 小狼装乖的模样实乃人间仙品, 不怪施黛看得满脸姨母笑, 连她都颇为心动。 想摸。 另一边,沈流霜已经化心动为行动, 付诸实践,一把摸了上去:“这是哪家的小狗?让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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