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茫然眨眼,她身体醒了,但脑子还没醒,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窗外的人低低叹了口气,说:“我们可能无法下山了。”
第10章 蛇鬼 院内,明华裳穿着银朱圆领大襟袄,外罩杏色缀兔毛褙子,下系红白间色褶裙,整个人无精打采倚在榻上。 去外面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了:“回禀郎君,今年冬天冷,邙山上积了很厚的雪,昨夜雪山崩塌,正好将下山唯一的路堵住了。太平公主和魏王已派人去通路了,但刚下了雪,山路十分难走,再加上积雪随时有再崩塌的危险,短时间内,山路恐怕无法疏通了。” 炭火烧了一夜,只剩点点火星隐没在余烬中,屋里十分冷寂。明华裳缩了缩,极力将手收到袖中。 四更天时,邙山突然传来一声轰响,毫无预兆地雪崩了。声音惊动了很多人,哪怕天黑风紧,庄园内还是接连亮起灯光。 明华裳听到雪崩后本来还想再睡,路已经堵了,她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为什么不专注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睡觉呢?奈何任遥一听到雪崩就坐起来了,隔壁屋明华章、谢济川更是早就醒了,明华裳只能强忍着瞌睡起身。 各家各户打探消息的人不断往外跑,忙到辰时,事态终于落定。 下山的路被堵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冒着被冻死的风险,在冰天雪地里寻找另一条路,要么待在飞红园里等,谁都走不了。 任遥听到通路遥遥无期,暴躁道:“一群废物,连雪都铲不动吗?雪崩的地方在哪儿,我去!” “任阿姐,你先冷静。”明华裳缩在衣服里,脸被绒毛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睛,“人不与天斗,刚雪崩后是最危险的时候,贸然出去说不定会被埋在雪下。有这点时间,不如想些实际的事情。” “比如,这么多公子小姐、奴仆护院困在山上,一日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食物和炭火,太平公主的储备够吗?” 明华裳的话说完,屋内陷入寂静。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公侯王孙,出生以来从未为吃穿发愁过,就连任遥也只是忧心自家爵位,从未考虑过生计。 明华章率先开口说:“我刚才派人去问飞红园的管家了,这里建在山上,往来不便,本就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再加上太平公主要大兴宴会,年前食物就储备好了,短时间内吃喝应当不愁。至于炭火倒是个问题,我听到雪崩后就立刻让人去找管事取炭,还让人将我和谢济川客院里的炭火也搬来了。幸亏我们去得早,现在恐怕就不好支了,但我们省着些用,撑七八日应当不成问题。” 明华裳惊讶:“二兄,你们都安排好了?” 谢济川戏谑道:“二妹妹,不然你以为昨夜我们醒那么早,都在做什么?” 明华裳搓了搓手,不好意思说:“是我短视了,当时只想着睡。招财,去把我们的吃食、糕点都拿出来。” 招财脆生生应了一句,麻利地搬出来一排食盒。谢济川从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盒上扫过,失笑:“这些都是吃的?” “对啊。”明华裳颇为骄傲,挺起胸膛道,“我怕宴会上的菜不管饱,特意拿了好些顶饱的吃食,放心,就算山庄里的储备吃完了,我们也能比别人多撑几天!” 谢济川忍俊不禁,眼睛里难得染上几分真实的笑意:“幸亏有二妹妹未雨绸缪,今后我就靠二妹妹了。” 明华章凉凉瞥了谢济川一眼,谢济川瞧见,立刻往明华裳那边挪了挪:“二妹妹你看,他又在瞪我。一会要是他不给我吃的,妹妹你可要给我做主。” 任遥脸颊皱起,没法想象这是以世家风骨著称的谢氏玉树能说出来的话。明华章没好气扫了眼谢济川,说:“黍离,去添一盆炭火来。” 明华裳一听忙问:“二兄,你冷吗?” 明华章扫了眼明华裳毫无血色的脸,说:“我冬日里本来就不怎么用炭,早已习惯。但你不行。” 明华裳惊了一下,竟不知道明华章还有这个习惯:“为什么呀?” 明华章不喜欢宣扬自己的事,谢济川笑眯眯道:“因为他觉得温暖和享乐会腐蚀意志,所以他为了保持锐劲,暑不用冰冬不用炭,连床也不睡软的。” 明华裳张大嘴巴,深深震撼了。谢济川见她反应这么大,道:“你们兄妹是住一个府吗,他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你竟然不知道吗?” 明华裳默默收回自己的下巴,她还真不知道。她再回想自己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生活,深深唾弃自我。 尤其是明华裳环顾四周,发现明华章强大自律,任遥常年习武,谢济川嘴里挤兑明华章,但他自己也仅着单衣正坐寒室,没有丝毫瑟缩,看得出来谢家恐怕也有用寒冷培养子弟意志力的要求。 在场四人中,只有她冻得像狗一样。 明华裳有一点点忧郁,她的同龄人为何总是如此优秀?这时她注意到侍从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新炭,还在旁边放下一盒糕点。她鼻尖动了动,马上闻出来这是城南糕点铺的梅花糕。 明华裳掀开盖子,果真,是她熟悉的梅花糕。 明华裳惊讶地看向明华章,明华章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咳了一声,说:“你一直惦记着,我路过时,让人顺便买的。” 谢济川眉梢动了动,意味深长看了明华章一眼:“我虽然不怎么吃点心,但也听说过这家铺子一位难求,我路过的时候怎么就买不到呢?” 明华裳哪能不知道这是明华章特意给她排的,她高高兴兴取出梅花糕,笑吟吟分给众人:“多谢二兄!谢阿兄,任姐姐,你们一大早就醒了,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快尝尝洛阳最时兴的手艺!” 明华裳将糕点递到谢济川面前,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谢济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接过精致小巧的梅花点心,心想明华章冷淡,他妹妹却着实会做人,看眼色的功力炉火纯青。 谢济川接下后,明华裳又递给任遥。任遥担惊受怕一早上,确实有些饿了,但她嗅到那股清幽的甜味,下意识想拒绝:“我不吃甜腻腻的东西……” “试试又无妨,说不定正好合你的口味呢。”明华裳将糕点塞到任遥手里,“又是雪崩又是被困,恐怕山庄要乱很久呢,谁知道厨房会不会准备早饭。我们提前垫点吃的,接下来才有力气想办法。” 任遥手里被强行塞了糕点,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些年她像紧绷的弦一样勤修武艺,片刻不敢懈怠。她一心想证明自己不比男郎差,胭脂水粉、糕点甜食之类女儿家的东西,她当然不该喜欢。 可现在明华裳给她塞了块很“女儿气”的糕点,小巧漂亮,花瓣秀美,甜香像钩子一样丝丝往她鼻子里钻。任遥坚信她喜欢的是刀枪剑戟,而不是这种花果糕点,但再扔回去似乎也不妥,她告诉自己只是为了人情世故而已,勉强将梅花糕放入口中。 果真很好吃,难怪很难买。 谢济川和任遥入口后,明华裳看着他们满意的神色,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她看向明华章,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待,明华章无法拒绝,只能拿了一块示意。 明华裳越发高兴了,一迭声吩咐招财:“招财,把咱们带来的松花茶拿出来,松花清冽,正适合佐梅花香。” 明华章听到,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出门还自己带茶?” 明华裳正要骄傲宣扬她自制松花茶的诸多好处,忽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砰砰砰砸门:“不好了,厉鬼来索命了,又死人了!” 明华章、明华裳四人赶快赶往事发地点,任遥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前方惊骇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天寒大雪,草木凋零,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一眼望去色彩单调的很。但此刻,一抹鲜艳的红却刺破了暗寂的冬,最高的树上挂着一个红衣女子,她脸上已经覆上白霜,身体被荆棘绑成一个诡异的形状,随着风一晃一晃。最骇人的,还属她脸上那两个血窟窿。 她的眼睛也被残忍挖走了。 明华裳忽然定睛,仔细辨认那个女子的长相,随后紧张地看向明华章:“二兄,这是……” 明华章也认出来了,这是太平公主的贴身侍女,昨日他们去请安时,还有过一面之缘。 人群围在树林边,声音嘈杂,情绪激动。两日之内接连有人死去,很多人都受不了了,嚷嚷着要下山。 明华章没管那些大喊大叫的人,他越过人群往前走,明华裳吓了一跳,本能拽住他的衣袖。 明华章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就大步走向尸体。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明华章。 明华章不为所动,他绕着尸体仔细看了一圈,对谢济川说:“谢济川,来搭把手,先把她放下来。” 谢济川站在人群里,一脸不情愿:“这种事,倒也不必想着我。” 谢济川正要抬脚,人群后一个影子风风火火冲出来:“我来,我来!” 是江陵那个纨绔,他虽然不学无术,胆子倒很莽。谢济川迈了一半的步子理所应当地收回来,明华裳在后面看着,问:“谢阿兄,你不去吗?” 谢济川温柔地笑了笑,说:“我留在这里保护你和任娘子。” 明华裳看了眼浑身僵硬却还强装不怕的任遥,说:“那就有劳谢阿兄了,我去找二兄,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明华裳说完就提着披风朝雪地里走去,任遥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道:“他们兄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那么血淋淋的东西,他们真的不怕吗?” 谢济川轻轻笑了笑,微不可闻道:“是啊。先前还觉得他们兄妹一点都不像,现在看来,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江陵脑子不好,体力倒还不错,勉强也能一用。明华章指挥着江陵,终于将女子平稳放到地上。 死尸落地,围观的人再次往后撤了一圈,脸上有惊恐也有嫌恶。唯有明华章像没感觉到一样,半蹲在雪地里,慢慢翻动女子的衣物。 江陵最喜欢刺激和冒险,但他看到那个女子空空如也的眼眶,也觉得毛骨悚然。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多少有些怜惜:“魏紫姑娘长得那么娇美,尤其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一样,竟然被人挖去了。唉,真是可惜。” 明华章闻言抬头:“你认识她?” “对啊。”江陵说,“太平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侍女之一,经常去公主府的人,谁不认得?” 明华裳走过来,听到江陵的话,问:“那你最近见过她吗?” “我和宝宝刚入园的时候,见过她一面。”江陵说完,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怀疑我吧?都说了是蛇鬼作案,怎么可能是我?” 明华裳同样无辜地眨眼,问:“什么叫蛇鬼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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