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也跟过来看热闹,嚷嚷道:“是啊,我们又不是鬼,还能吃了你们吗?开门!” 镇国公府的公子和江安侯世子来了,丫鬟不敢得罪,片刻后,门不情不愿支开一条细缝:“奴婢参见郎君、娘子。” 门缝后是一个秀丽的侍女,她行礼的模样端庄秀美,但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哪怕面前是名满洛阳的玉郎也坚决不抬眼。 明华裳觉得有些好笑,这恐怕是明华章第一次在女人这里受如此冷遇吧。明华章本人看起来并不在意,平淡问:“魏紫住在这里吗?” 侍女听到这个名字更哆嗦了,战战兢兢指向一个方向:“魏紫受宠,不和我们合宿,自己住一个屋。” 明华裳跟着回头,只见前方一个屋子门窗紧闭,大白天生出一种阴森感来。明华章继续问:“她的屋子有人动过吗?” 侍女拼命摇头,魏紫成了鬼,还有谁敢动她的东西?明华章问:“昨夜你们看到她回屋了?” 侍女点头:“没错。昨日出了……那档子事,公主心绪不宁,魏紫在公主身边伺候,亥时一刻才回来。我亲眼看到魏紫进屋,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她进屋后可曾再出来过?” “没有。”侍女低着头道,“魏紫高傲,不爱搭理人,我们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上前讨嫌。她昨夜回来时脸色不好,进屋后就没再出来,我们也不敢问,远远避开了。” 江陵站在后面,用他自以为小声的声音和明华裳说:“进屋后再没出来,今早却吊在树林里,果然是鬼干的。” 任遥跟在最后,她其实不想来,但她更不敢一个人走,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听到江陵的话,毫不掩饰嗤了一声,大大翻了个白眼。 江陵抽气,撸袖子就要和任遥干架:“你什么意思?我看你是个女子,处处让着你,你别不识好歹……” “行了,少说两句,别打岔。”谢济川还端着世家公子的笑模样,拦住江陵。谢济川看着文文弱弱,但握住成日跑马养豹子、出了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江陵时,竟然一把就将他拉回来了。 明华章没理会身后的闹剧,脸色平静而认真,像刚落下的冰雪一样,不染纤尘:“那她进屋之后,你们可曾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响?” 侍女似乎陷入困惑,她想了想,小幅摇头:“应当……没有吧。昨夜安安静静的,今日四更山路堵了,我们被叫起来伺候、传消息,没留意有什么不寻常。” 侍女始终不敢抬头,回话时身体一直在细微打颤。明华章知道她们对鬼怪深信不疑,便没有再为难她们,说:“那我能去魏紫的房间里看看吗?” 侍女迟疑,太平公主明令禁止,但面前的人是明华章,她不敢拒绝,只好说:“郎君可以在门口看一看,更多的奴婢就做不了主了。公主有令,不许谈论死人,请郎君勿要为难我等。” 明华章明白,公主府连着死了两个丫鬟,还有一个是太平公主的近侍,公主现在肯定心情极差,怎么愿意再听到和“死”字相关的事? 明华章道谢,哪怕面对一个侍女,他的姿态和面对太平公主、魏王一样,清淡得体,不分贵贱。他走到魏紫门前,轻轻推开门。 任遥不敢靠近,正好谢济川也不动,她便顺势停下。任遥一点都不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偏偏某个没脑子的废物一惊一乍转播着一切:“呦,干干净净的,连被子都没叠。我就说肯定是鬼干的,要不然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华裳从明华章身边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往屋里看。确实,屋里平和的过分,各种小物件随意散落着,明华裳都能想象到主人将它们随手放下的场景。房间里毫无打斗、挣扎痕迹,被子掀开一半,另一半耷拉到地上,好像主人匆忙起身,一会还要回来睡。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明华裳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死人的房间,一切自然的像是魏紫好端端睡着,半夜起来起夜,突然就失踪了。
第12章 装神 江陵也想看里面,他拼命往前挤,明华章文武双修下盘扎实,无论江陵怎么挤都纹丝不动,然而明华裳就不行了。 她只觉得被撞了一下,身体稳不住,眼看就要往前栽,幸亏一双修长的手及时握住她手臂,轻轻一拽就将她拉了回来。 明华裳扑到一个宽阔挺拔的怀里,鼻尖猛地涌上一股清冽冷香。明华裳手指下意识拽住身前人的衣服,明华章按住她肩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前。 明华裳有些懵,第一次直观意识到明华章竟然已经长得这么高。明华章冷冷瞥了江陵一眼,一句话没说,但里面的警告意味吓得江陵瞬间僵住。 明华章护着明华裳退到屋外,等站稳后不动声色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太平公主不喜欢外人干涉,我们进去不会有事,但这些侍女定要被惩罚。别为难她们了,走吧。” 江陵不情愿走,他磨磨蹭蹭的,想等明华章离开后再进去。谁料明华章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他看起来也没怎么使劲,拽住江陵衣领,直接将他拖出房门。 江陵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吊起来,他虚张声势地呼喝了好几声,但压在他脖子后面的手像铁钳一样冷酷无情,江陵甚至觉得他是被提到台阶下的。明华章面无表情,说道:“二娘,关门。” 明华裳脆脆应了声,干净利索关上魏紫的门,甚至用旁边的铜锁锁起来了。任遥冷冷看着某个像死猪一样被拖下来的身影,道:“可真丢人啊。” 更丢人的是明华章放手后,江陵踉跄站稳,竟还不敢发作。他用力整了整衣领,一脸凶恶地放狠话:“你等着,以后我一定让你好看!” 明华章抬手拍了下衣袖,还是那副高冷疏远、目下无尘的模样,甚至都懒得看他。 江陵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哼哼唧唧说:“小爷本来也不想看,鬼住过的屋子,谁稀罕呢。哼,无趣,小爷回去溜宝宝了。” 江陵大摇大摆地走了,明华裳看着前方那个走出螃蟹架势的鹌鹑,问:“二兄,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侍女藏在阴影里,死死垂着眼睛,就差明说你们快走吧。看她们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明华章无声叹了口气,说:“我们也先走吧。” 明华章率先出门,明华裳紧随其后,任遥长松一口气,赶紧跟上。 明华章颇有心排查魏紫见过的人,奈何现在山庄里人人自危,没人愿意开门答话,一眨眼到了申时,天都阴暗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暮色笼罩下的邙山显得尤其冷酷无情,明华章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没必要耗着了。他注意到明华裳悄悄在手上呵气,心知她从清晨到现在没好好吃过东西,身体肯定受不住了,便说:“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我们先回去吧。” 飞红园里风声鹤唳,不消说,今夜还是共住更安全一点。四人回到客院后,都有些沉默。 明华裳再一次感谢自己是个饭桶,上山前没准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衣服首饰、诗词歌赋,而是备了吃食。 飞红园虽然储备了足够的食物,但如今人心惶惶,太平公主自顾不暇,哪还记得给他们这些客人折腾饭菜? 明华裳的食盒再一次派上了大用处,虽然不是热食,但胜在干净安全还顶饱,在这种关头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四人都出自公侯世家,哪怕看起来最不拘小节的任遥,用餐礼仪也是从小培养的。四人安静而快速地吃完食物,明华裳见大家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了,就让招财把食盒收起,问:“招财,我早上让你搜集的雪还在吗?” “还在。” “正好。去取花露和红泥炉来,初下的雪干净清冽,最适合烹茶了。记得取百合花露。” 招财早已习惯明华裳这些奇思妙想,见怪不怪应是。明华裳回头,兴冲冲说:“上山不方便带太多辎重,我只带了一个小泥炉,勉强能烹花茶。我手艺不好,但胜在邙山的雪新鲜,二兄、谢阿兄和任姐姐能不能赏脸喝一杯?” 任遥皱眉,她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但现在长安洛阳的娘子,出门都要自备泥炉吗?谢济川好奇问:“二妹妹,你能未卜先知不成,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明华裳面无表情抱怨:“我要是能未卜先知,两天前就不上山了。” 谢济川点头,深以为然:“也是,我现在也特别后悔,当初接到请帖时怎么就没抹开面子拒绝呢?” 任遥忍无可忍,问:“外面接连死人,你们就不怕吗?”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人总归要吃饭喝水的。”明华裳招手,示意招财把茶具放到这里,熟稔地摆弄器皿,“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你们可有什么忌口?” 任遥听到这话愣住了,在她的世界里,闲下来无疑是罪恶。练武也好,学习也罢,反正决不能没事情干。 但明华裳却和她截然相反,哪怕在这么紧张的闹鬼山庄,她依然能支出一个泥炉,大费周折只为了煮水喝。 她似乎格外容易快乐。 谢济川单手支颐,静静看着明华裳摆放茶具。他永远带着三分笑意,此刻却难得收敛了笑,认真说:“大敌垂至,游谈不暇,我看二妹妹比我更有谢氏遗风。” 这话太重了,明华裳忙推辞:“谢阿兄太抬举我了,我一普通小女子,不敢辱没谢氏风流。招财,你看着火,如意,去取雪来。” 如意干脆应下,谢济川听到这话,回头望了眼如意,玩笑道:“她叫招财,我还以为你叫进宝呢。” 如意认真回答:“确实有进宝,这次她没来。” 谢济川本意是开玩笑,没料到竟是真的。他遮住眼睛,笑得前仰后合:“二妹妹,你实在是个妙人。” 明华章微微叹气,对明华裳说,“你呀,但凡把吃喝上的心思挪三分到学业上,阿父还何至于发愁?” 明华裳可怜兮兮摇头,道:“这不一样,吃喝时我很快乐,但学琴棋书画时我一点都不快乐。再说,不是还有二兄吗?” 明华裳对这一套手到擒来,明华章接触到她不知道撒娇还是埋怨的眼神,怔了下。 谢济川似笑非笑瞥了明华章一眼,笑道:“二妹妹,水开了。” 明华裳赶紧低头看,果然,水已经沸腾了。她熟练地碾茶、浇沸、加花露,这套动作仿佛已做过无数遍。 百合花味甘苦,清心安神,最适合今日的场合了。她撇去浮沫,将第一盏茶盛出来,率先端给明华章:“第一杯敬二兄。我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以后,还请二兄多多担待。” 任遥没有兄弟姐妹,最看不得这种肉麻的场景。她嘶了声,觉得牙酸:“你们兄妹在家,就是这样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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