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难得乖觉,轻声道:“嫂嫂。” 宋矜应了声,“怎么不与含之叙叙旧?” “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秦念走在她身侧,远远朝着暖阁瞧了一眼,扯了扯嘴角,“他害死了岑三哥不说,如今连傅澄江也害死了,说不准有一天连我也……” 宋矜看她一眼,秦念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秦念才说:“当初阿兄被流放,嫂嫂一定觉得我奇怪。我不仅不站在阿兄这边,还反过来和翠微书院的众人一起羞辱阿兄。” 宋矜略作思索:“那具棺材,是岑望的?” “是。”秦念的嗓音哽咽起来,微微抬起下巴,“岑三哥和章四哥,从前和阿兄关系最好,对我也最好。” “阿念。”宋矜抽出帕子递给她,轻叹一声,“你不必管我怎么看你。” 秦念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阿兄是为了权势能杀挚友至亲的人,最是冷血不过。嫂嫂,傅家有意将傅姐姐嫁给阿兄,你还是早些为自己着想。” 这话说得宋矜心里一咯噔。 毕竟上次的宴会上不难看出来,傅也平有意与谢敛结交,但真被人点破又是另一回事。 宋矜说道:“含之并非是你说的那样。” 秦念反驳,“总之,傅姐姐家里是有意阿兄的,你早做准备。” 宋矜略作思索,才说道:“我与含之成亲,本是权宜之计。即便是和离,也并非不可……” 话未说完,她便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宋矜抬起头,便瞧见迎面走来的谢敛。 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傅琼音,对方走得气喘吁吁,仿佛跟得很费力。但应当也听到了她的话,微微垂睫,避开视线。 不知为什么,回京后谢敛身上的气质越发冷肃。 他抬眸朝着她看过来,旁人便本能噤声。 谢敛收回看她的目光,落在秦念身上。秦念不自觉地瑟缩一下,面颊褪去血色,抬眼偷看一眼傅琼音。 傅琼音:“宋姐姐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还是进去烤烤火吧。化雪的天,实在是冷得厉害。” 谢敛:“过来。” 闻言,傅琼音偷看谢敛一眼。而谢敛漆黑眸底不见喜怒,目光落在宋矜肩头,薄唇微抿。 宋矜只好朝他走过去,眼神有些闪烁。 谢敛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腕,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肩头。 在人前这样亲密,宋矜有些不习惯。她微微抬起下巴,避开谢敛的视线,呼吸都微微屏着。 对方慢条斯理为她整理衣领,指腹不经意揩过她脖颈,带起一阵不自觉的战栗。 宋矜下意识绷紧了背,垂下目光。 谢敛像是没有察觉,收回了手。 “阿兄。”秦念仿佛是鼓起勇气般,朝着谢敛看过去,“天气太冷了,我和傅姐姐也不耽搁你们烤火了。” 谢敛只瞧她一眼,没做声。 反倒是傅琼音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欲言又止。 秦念伸手,要拉傅琼音。傅琼音却回过头,朝着宋矜看过去,佯装淡定问道:“宋娘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叫秦念微微一惊,本能去看谢敛面色。 然而谢敛面色如常。 但气氛陡然间,便凝滞起来。 宋矜微笑道:“我说了什么话?” 这话让傅琼音被堵到沉默片晌,方才说道:“兴许是我听错了。” 秦念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傅琼音,歉意看了宋矜一眼,说道:“我与傅姐姐便不叨扰了。” 说罢,两人疾步朝外走去。 谢敛没有理会两人。 他垂下眼睫,径直朝着她看过来。 宋矜只当没有察觉他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说道:“我的衣裳被打湿了,先回去更衣,先生也去忙吧。” 才抬起脚步,手腕竟又被人握住。 谢敛的嗓音夹杂着寒风,从身后徐徐传来,“不急。” “我有些冷。”宋矜道。 谢敛没有松手,他的手也是冷的,凉意顺着指骨汇入她的肌肤,随着脉络涌入胸腔,四肢百骸都能察觉到这股凉意。 “先进去烤火,我与你说说和离的事。”
第105章 风雨动十二 闻言, 宋矜眼睫毛微颤一下。 她抑制不住地抬眼,朝着谢敛看过去,温声道:“和离?” 谢敛:“不是也并非不可吗?” 宋矜脱口而出, “只是和阿念这样说……” 话才出口,宋矜便下意识噤声。她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意思, 耳朵忍不住发烫, 垂眼避开了谢敛的目光。 对方却往前一步, 几乎挡住她的视线。 颀长的身形投下淡淡的阴影, 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苏合香气, 谢敛嗓音自上方传来,“那你的意思呢?” 宋矜心脏如被捏紧了。 她是全然没料到,谢敛会直接问她的。 “我的意思?”她不知道谢敛的意图是什么, 忍不住抬眼朝着远处傅琼音与秦念的背影看过去,也觉得说不出来的不高兴,“与其问我的意思, 不如问傅娘子的意思。” 谢敛:“不关她的事。” 宋矜反问:“怎么不关她的事?” 如今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傅也平有意拉拢谢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和离, 重新娶傅琼音。 父兄死后,京都便再也没有人尊重她。 在乎她的意思。 毕竟, 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任由这些大人物抬抬手,便能将她驱逐了, 免得碍事。 傅琼音却不一样, 她是首辅的嫡孙女儿。 只要她愿意, 什么事儿能办不成? “你与傅娘子, 方才不是相谈甚欢吗?”宋矜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有的是人撮合你们。” 谢敛没有做声,却劈身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冷风从檐下吹进来,令宋矜打了个哆嗦,僵立在原地。 谢敛:“我一早便拒绝了傅首辅。” 宋矜:“……什么?” “傅琼音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再问我一遍。”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的回答,与当日一样。” 宋矜不知道说什么。 “不必再提傅琼音。”他看着她说道。 宋矜回眸朝着他看去,青年面色清癯了不少,看起来有些苍白。但他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眸光十分专注执着。 宋矜轻声道:“但如今负责新政的,是傅首辅。” 他如今在京都根基尚浅,不能得罪傅也平。 “无碍。”谢敛只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腕往屋内走,“你不用为我考虑这些。” 宋矜下意识跟着他走。 但瞧着谢敛的侧脸,她隐约还是觉得不安。 谢敛猝然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宋矜一瞬间心如擂鼓,下意识道:“……我并没有误会你和傅琼音。” 谢敛一顿,才道:“好。” 宋矜松了口气。 她当然不会觉得谢敛喜欢傅琼音,但她确实想过,若是谢敛当真需要傅也平的帮助…… “那为何‘并非不可’?”谢敛忽然问。 宋矜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头一次觉得,谢敛这人这样固执,非要问个到底。 宋矜干巴巴道:“谢先生,我和你早就约定了,回到京都便和离。若是……若是……” 若是他记得的话,早该提出与她和离。 既然要和离的,他和傅琼音有了婚嫁的准备,她也说不了什么。 “沅娘。”谢敛关上房门,将炭盆点上,才缓缓抬眼朝着她看过来,“若你有了别的打算,我不拦你。” 宋矜被他说得一愣。 暖调的火光倒映在他面上,衬得他面色温和几分。他眸色漆黑深沉,一眼瞧不出真实的想法。 “我……我自然不会有别的打算。”宋矜几乎是本能反驳道。 “既如此,”谢敛只看她一眼,嗓音透着几分不自然,语调微沉,“那便暂时不必提和离。” 宋矜陡然间回过神来。 她瞧着谢敛,思忖他这话里的意思。 “谢先生。”她嗓音有些发干,只觉得思绪混乱不已,“若是不和离,我们……我们……” 他们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谢敛这是什么意思? 谢敛道:“你父兄的案子,也需要你与我一道处理。再说,我也想请你帮我操持家中中馈。” 听了这话,宋矜才稍稍冷静下来。 谢敛说得不错,父兄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两人不适合太早划清界限。 何况,谢敛如今连连升迁,家中的应酬杂事确实太多。若是没有一个女主人,他短时间内,确实找不到人代劳。 “若是傅娘子,也可以代你操持中馈。”宋矜隐约还是觉得不对,但她心乱如麻,“父兄的案子也不是非要我如今的身份……” 终于,她安静下来。 隔着灼热的炭火,宋矜看向对面的谢敛。 大概是连日操劳,他眼底透出青色的影子,面上没什么血色。此时坐在她对面,狭长眼尾都透出疲倦的淡红印子。 这些日子,朝中变动频频。 即便是他早就拒绝了傅也平,照旧一路高升。换言之,谢敛根本不需要联姻,他本身就可以在朝中立足。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非要一个帮他掌中馈的夫人。 也可以请人代为传话,调查她父兄的案子。 “谢先生。”宋矜蓦地抬起眼帘,朝着他看过去,轻声问,“此时不提,那何时可以提?” 谢敛眉间微蹙,却迟迟不做声。 宋矜又问:“还有,若是我有了别的打算呢?” 谢敛终于抬眼。 “你有什么打算?”他将袖子挽起来,垂着眼看她,眼底透着几分审视,“沅娘,你在试探什么?” 宋矜呼吸一窒,她强行道:“我没有试探什么。” 谢敛却道:“既然没有别的打算,便不要再试探了。”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宋矜被他看得脸热,垂下眼睑。但她仍有些说不出来的不满,飞快看了谢敛一眼,反驳道:“你有傅娘子,我难道不能有别的打算?” “沅娘。”谢敛蹙眉,“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宋矜终于抬眼,“好,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既然如此,那你说清楚,你我几时再提这件事?” 这话问得谢敛沉默下来。 他道:“不急。” 青年收回了目光,苍白的面上透出一丝赧然,漆黑眸子倒是依旧镇静。但宋矜心口跳得很快,她隐约觉得京都的风波不会停止,她需要谢敛一个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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