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嫌屏风挡光,吩咐他挪开半边,黄维照做,刚摆好,听得廊庑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显而易见是五姑娘裴沐珊过来探望裴沐珩,黄维只得侯去门外。 少顷,裴沐珊亲昵地挽着徐云栖进来。 裴沐珩趁着间隙,已给自己披了一件苍青的袍子,面朝外侧身躺在软塌,手中搁着一本书册,看神情,倒也与寻常无异。 裴沐珊见兄长模样不太像是挨了板子的,满脸惊奇凑过去, “咦,哥,你不是挨了板子吗?是不是皇祖父没舍得打你,做给外人瞧得?” 裴沐珩不耐地盯着妹妹,心情一言难尽,余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慢慢走近,语气淡淡道,“好些了。” 徐云栖离得不远不近,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眼,见他神情并无恼色,便笑问,“三爷,要喝茶吗?” 裴沐珩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无其事颔首,“多谢。” 徐云栖便转身朝银杏示意,随后便在一侧陪坐。 裴沐珊看着默不作声的哥哥,瞥了一眼温婉娴静的嫂子,恍觉气氛不对劲,她突然眨巴眼问道,“哥,昨夜谁照料你的?” 裴沐珩手中书册一顿。 徐云栖倒是早料到裴沐珩怕不高兴,不愿接话茬,忙开口道,“是我。” 府中诸人不知二人未曾圆房,裴沐珊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看哥哥脸色不错,可见嫂嫂昨夜费心了。” 徐云栖嗓音清脆,“应当的。” 裴沐珩听了她坦然的语气,缓缓朝她看来,妻子温柔地坐在高几旁,大约因着今日是除夕,她穿了件海棠红的对襟长袄,个子高挑,并不显臃肿,反而勾勒的那纤腰楚楚婀娜。 “着实辛苦夫人了。”他正色道。 徐云栖笑了笑,没有在意。 裴沐珊视线在夫妻二人当中流转,明显察觉他们相处客气疏离,看着嫂嫂那张温柔无害的面孔,裴沐珊只能把缘故归结在哥哥身上,于是很不客气拆台,“一句辛苦便完事了?” 裴沐珩眯起眼,闲闲地看了妹妹一眼。 他眼神沁着冷意,令人不寒而栗,裴沐珊平日也有些觑这位哥哥,吐了吐舌。 徐云栖怕他们兄妹俩吵起来,提议带着裴沐珊去东次间玩,裴沐珊起身道,“今夜除夕,母亲心情不佳,吩咐我帮着大嫂打下手,我便不久留了,对了,待会除夕家宴,嫂嫂会去吗?” 熙王妃的意思是让徐云栖留下照看裴沐珩,裴沐珊却觉着这样冷情冷性的哥哥,还不如不要。 每年除夕,都是徐云栖最冷清的日子,她并不习惯那些喧哗,便道, “我就不去了。” 她也得留下来照看裴沐珩。 裴沐珩在这时抬眸看着她。 夫妻俩视线有短暂的交错。 裴沐珊有些失望,“那待会我先送些好东西来给嫂嫂吃。”临走时朝裴沐珩做了个鬼脸,裴沐珩没搭理她。 徐云栖送小姑子出门,裴沐珊立在珠帘外,回眸看了一眼面容倦怠的兄长,不由暗叹,兄长一心扑在朝务,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动心的时候,可怜花容月貌的嫂嫂白糟蹋在不近人情的兄长手中。 她悄声挨着徐云栖,“嫂嫂,若是哥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徐云栖回想方才裴沐珩一眼制住妹妹的场景,弯唇一笑,“一言为定。” 心想,熙王府无人拿捏得了裴沐珩。 送裴沐珊离开后,徐云栖独自折回西次间。 莹玉灯芒下,男人专注翻阅夹在书册的邸报。 裴沐珩昨日才受了刑,身子很是虚弱,此时不宜伤神。 徐云栖劝道,“三爷,您脸色不太好,还是歇一歇吧。” 裴沐珩正聚精会神思量公务,没把徐云栖的话当回事。 对于这种不服管教的病患……徐云栖端起一把锦杌,靠近裴沐珩,笑眯眯陪着他一道看。 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裴沐珩从未跟女子离得这般近,抬眸看向她。 四目相对。 徐云栖朝他露出个有恃无恐的笑,“我陪三爷。” 裴沐珩自然察觉妻子言外之意,无奈地将书册合上。 这时,银杏端了一碗药过来,徐云栖亲自试了温,递到裴沐珩跟前, “三爷,喝药吧。” 裴沐珩只当太医院来人看诊过,并不知是徐云栖所为。 裴沐珩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后知后觉口中苦涩,皱了下眉,与妻子商量,“夫人,我要净面漱口。” 身为他的妻子,徐云栖倒是愿意服侍他,俏生生问,“我帮你?” 裴沐珩倒是不介意让她服侍,只是如今的他趴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文雅,他不愿被徐云栖看到。 “唤黄维进来。” 徐云栖也不勉强。 很快入了夜,天色如同倒扣的锅,依旧暗沉,怕是还有一场大雪。 今年朝中徒生变故,太子被禁东宫,朝野人心惶惶,连着除夕也少了些欢愉气氛。 皇帝心情不好,免了今年的除夕大宴。 熙王府就更加冷清了,府上三公子挨了廷仗,谁也不敢张扬,就连谢氏和李氏的孩子也都被拘在院子里不许去放烟花。 后来还是熙王发话,准了孩子们闹除夕,府上这才渐起喧嚣。 清晖园就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净土,安安静静的恍若无人。 徐云栖挨个给婆子丫鬟发了压岁钱,准她们回去与亲人团聚,整个清晖园只剩银杏和黄维在挂花灯,廊庑外时不时传来几句争议声,衬得疏阔的院落越发静谧。 屋内,徐云栖背对着裴沐珩在罗汉床叠衣裳,裴沐珩手执书卷,目光落在妻子忙碌的侧影。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过去裴沐珩不习惯面前有个女人晃来晃去,如今瞧着安安静静的徐云栖,倒也没觉得不适。 裴沐珩昨日在雪中挨打,受了些凉,时不时轻咳几声,徐云栖忙完亲自斟了一杯清热解毒的药茶来给他,裴沐珩道谢接过,徐云栖便坐在一旁陪他。 恰在这时,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半空绽开,夫妻不约而同望过去。 恍惚想起玉桥那晚,两个人神色都有几分怔忡。 徐云栖是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的,自然不希望丈夫误会她, “那晚,我是无心的。” 她这样说。 良久,身侧传来他低磁的嗓音,“我明白的。” 至此,关于赐婚的龃龉,算是彻底消除。 徐云栖心中挂念失踪的外祖父,无心守岁,裴沐珩也没有守岁的习惯,临睡前,熙王妃夫妇遣人送来了压岁红包,裴沐珩还没有给妻子准备压岁钱的觉悟,只顺带把自己那份给了徐云栖。 翌日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城中鞭炮四起,徐云栖早早被吵醒了,披衫打算去净室,忽然听得西次间传来动静,她赶忙裹好外衫过去,却见裴沐珩撑着凭几打算起身,她忙道, “你做什么?” 裴沐珩对自己身子还算有数,羽林卫廷杖看起来架势极大,实则留有余地,并未伤筋动骨,不过一些皮肉伤,“我好多了,躺了两日,想起来走走。”裴沐珩解释道, 徐云栖走过来劝道, “您这一走动,容易牵扯伤口,可能再次流血。” 裴沐珩已觉察不到很明显的疼痛,淡声道,“无伤大雅……” 裴沐珩真没放在心上,却听得那小妻子,收敛笑意,端正脸色道, “可是这样会留疤,留疤很难看的……” 裴沐珩下意识便觉着,留疤有什么打紧,他常年习武,身上疤痕不少,可转念思量妻子的话,清隽的面容罕见交织着几分难以遏制的窘色以及尴尬。 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很介意他留疤? 想起那个位置……裴沐珩耳根微微发烫,脸色再也不复昨日的淡定。 裴沐珩的伤想要不留后患,至少躺足三日,徐云栖心想,这位矜贵的第一公子当不乐意留疤,果不其然,裴沐珩老老实实趴着不动,再也不吱声。 徐云栖轻轻弯了弯唇, “我给你倒茶。” 裴沐珩何等人物,辨出她语气里的轻快与揶揄,后知后觉他在这场交锋中落了下风, 他慵懒地靠着凭几,整暇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慢悠悠问, “我平日不在府上时,夫人都忙些什么?” 徐云栖端着茶迈过来,一面递给他,一面轻盈地回,“并未忙什么,不过是一些琐碎杂零。” 裴沐珩接过她的茶,只是语气状似不满,“倒是清闲。” 徐云栖愣住了,是嫌她不够贤惠,太悠闲了吗? 徐云栖心思活泛片刻,很快给自己找补, “平日里也会帮着三爷整理库房,打点些人情来往,还有……”徐云栖绞尽脑汁想了想,“嗯,还给三爷您做了几身新衣……” 针线房寻到她,她便吩咐陈嬷嬷去西次间取了他几件旧衣拿去量裁。 裴沐珩看着被盘问得满头雾水的小妻子,唇角微微勾了勾,忽然觉出几分兴致,“再没别的事了?” 徐云栖小脸露出苦色, “三爷,您有话不妨直说,妾身脑子笨,猜不到您的心思。” 她哪有功夫去猜男人的心思。 裴沐珩慢腾腾笑了一下,终于坦然开口, “你上次做的糕点很不错。”
第11章 这是成婚以来,夫妻俩第一次这般惬意地说话。 徐云栖稍有惊诧,立即回过味来,“那我今个儿给你做一道。” 天色犹暗,徐云栖手中擒着一盏灯,灯芒下的她,眼神明亮,姣好的肌肤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 裴沐珩却是摇头,“今日初一,你歇着,哪日得空了再做。” 徐云栖将灯盏搁下,面颊浮现一层温温柔柔的笑,“对于我来说,哪日都一样。” 扔下这话,徐云栖出去了,不一会黄维进来伺候裴沐珩洗漱出恭。 王府膳房准备了各色精致丰富的佳肴,徐云栖却只需裴沐珩喝粥,裴沐珩裹了腹,又喝下一碗药,独自在床榻看书。 也不知徐云栖给他喂了什么药,裴沐珩没多久便睡过去了,午时初刻,他被一阵药香给熏醒,睁开眼,却见妻子含笑坐在他跟前的锦杌,往旁边高几一盘新鲜出炉的糕点指了指, “尝一尝。” 她眼底是柔的,眼色也是淡的,面颊却是覆着一层亮眼的彤彩。 裴沐珩先是漱口,尝在嘴里,滋味与上回有了变化。 “换了方子?” “可不是?你如今受着伤,不宜用发物,我给你多添了些莲子山药,你伤了气血,又换了一味洋参,药味可能重了些。” 裴沐珩颔首,口感一如既往的好,柔软绵密。 “辛苦你了。” 一盘五块,徐云栖自个儿吃了两块,剩下三块裴沐珩全部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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