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瑶在旁边不依的嚷嚷,“娘,人家好歹也是个侯门贵女,怎么就成小牛犊子了?娘你说我是只小鹿不行么?小牛犊子……怎么就这么不可爱呢。” 她的哀嚎没有引来母亲的怜悯,老夫人继续说,“我说的是拧……是你桑表妹。” 桑拧月是周宝璐嫡亲的表妹,三郎既称呼她表妹,大郎称她桑表妹丝毫没有问题。时下这种亲连着亲的,大多也都是这么称呼。不然只称呼某某姑娘,显得太过疏远冷淡,不能显示出作为通家之好的亲近来。 沈廷钧依从母亲之言,径直看过来,“桑表妹。” 桑拧月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侯爷。” 老夫人见两人“认过亲”,愈发满意了,“你桑表妹有旧疾缠身,吴大夫开了药,让好好吃上两个月。结果这孩子急着过来给我请安,倒是忘吃药了。” 沈廷钧微颔首,看向桑拧月,“表妹有心了。” 他眸光深邃内敛,面上神色轻松自在,可在他散漫的视线下,桑拧月总感觉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这让她喘息都难,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有些僵硬别扭。 最后桑拧月也只努力自然的回了一句,“都是应该的。老夫人待我宽厚,我能做的,也只是抽空陪老夫人说说话,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的。” 老夫人就叹,“你这丫头啊,尽说些好听话哄我。” 来陪她说话怎么就轻松了? 先不说从蔷薇苑走到鹤延堂,差不多要走两炷香的时间;只说拧月这姑娘每次说话都那么得体真切,偏还不让人反感,这又岂止是顺口说的话那么简单? 陪贵人说话闲聊,从来都是费心费力的。 念及这些,老夫人看着桑拧月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她便提出,“大郎之前给我送了几只御贡的鹿茸,我让吴大夫炮制成了鹿茸片,你拿些回去吧。”鹿茸能强壮筋骨、抗衰老、补气益血,还能暖宫。拧月这孩子气血亏损的厉害,这些日子虽然补回来不少,但要全部补回来,还得改药方,再吃一段时间药。 桑拧月忙推拒,脸都涨红了。她本就生的冰肌玉骨,这一个月也当真养得好,如今身上有肉了,气色愈发白里透红。因此面红起来,跟朝霞弥漫似的,就连耳后根都红透了。且因为过分脸热,一双明眸也变得水汪汪的,里边具是难为情、羞惭与尴尬。 最后还是沈玉瑶跳出来,替桑拧月解了围。但她也不敢久留了,匆匆辞别老夫人,便离开了鹤延堂。 等她娉婷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沈玉瑶才开口抱怨亲娘,“大哥还在跟前呢,您就拿大哥孝敬您的东西分给桑表姐,您不怕大哥寒心,那您也不怕桑表姐以后见了大哥尴尬啊。” 老夫人这才明白,方才桑拧月为何那般脸红耳热。她就有些哭笑不得,“大郎给我的东西多了去了,只要是吃用的,我那样能自个儿用完?最后还不是都分给你们这些小孽障了?这事儿你大哥心里门清。” 沈廷钧不说话,继续喝茶。 老夫人又叹,“只是我忘了拧月到底和你大哥不熟。你哥还在跟前呢,我就提起这事儿,那确实难为情。等回头吧,回头我问过吴大夫,看拧月是否适用,再考虑给不给她。她那身子亏虚的太厉害了,盲目用药可别害了她,还是征询过吴大夫的意见再说吧。” 说完这些,老夫人后知后觉问了儿子一句,“大郎,我把东西分给你桑家表妹,你不会不高兴吧?” 沈廷钧:“既给了母亲,就是母亲的东西,母亲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老夫人又被长子逗得眉开眼笑的。 笑过后,老夫人才陡然想起还没问大郎为何这时候回内宅,不过又念及大郎前几天说过的事儿,老夫人思考后恍然大悟,“是要秋猎了吧?” 沈廷钧颔首,老夫人又问,“那你今天这身打扮是……” “稍后我进宫,陪陛下练箭。” 老夫人哭笑不得,“又让你陪练啊?陛下也真是的,明明有那么多御林军,每次练习骑射还必定要你作陪。你明明是太子伴读,结果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倒是比在太子身边的时间更长。” 沈廷钧不紧不慢接了一句,“儿子还是天子重臣……” 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沈玉瑶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几乎是凑到大哥跟前问,“这次秋猎还让带家眷么?还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可随行对不对?我和娘随大哥一起去好不好?”
第31章 仇人 桑拧月回到蔷薇苑,几乎浑身虚脱。 素心和冬雪见她们主仆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好奇的围上来问东问西。就连一直专心在院子里读书的清儿,也忍不住睁着好奇的大眼,支棱着耳朵听姐姐说话。 桑拧月却只是含笑摆摆手,“走这一路,太渴了,先让我喝点水润润喉。对了,我早膳后忘喝药了,现在药还在炉子上温着么?” 她这话一出,立马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不管是素心还是冬雪春雨,都顾不上问她们主仆的经历了。她们忙不迭给桑拧月准备温水,又是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药端过来,素心还念叨,“往常也没忘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全给忘到脑后了。姑娘出门了我才想起来,原本还准备把姑娘追回来,让您喝了药再走。可又想着,给老夫人请安不好去太晚,我们就没去追您。” 桑拧月轻颔首,一口气将黑乎乎的汤药全喝了。那药看着就很苦,若是清儿喝药,指定喝一口就闹一闹。反观桑拧月,就跟感觉不到苦味似的,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觉得苦,丫鬟们可不同,素心赶紧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开玩笑说,“也给姑娘甜甜嘴。” 桑拧月含笑吃了蜜饯,又检查弟弟今天上午的学习情况,顺便给弟弟答疑解惑。 她的水平确实不高明,但如今这个境况,她也不放心将弟弟送到私塾去读书。王徐氏不会放过一点能捉回她的机会,那个女人完全疯了。 如今她只期盼,王大人能早些察觉到这一点,因为畏惧武安侯府,把王徐氏管束起来;亦或是王叔找到大哥,他们重新有个靠山…… 否则,她是绝不会把弟弟放出去的。 桑拧月回屋读书去了,清儿也被姐姐要求去外边走一圈歇歇眼。 几个丫鬟这才凑在一起,私下说说去鹤延堂的事儿。 素锦直接扔出去一颗炸弹,“我们见到姑太太了。”见到侯爷的事情就没说,以防会多出些是非。 春雨闻言“啊”了一声,顿时就明白,为何素锦和姑娘都是一副快虚脱的模样。她心有余悸的颔首,“姑太太是有些……”目中无人、难缠、刻薄尖酸,总之一切贬义词用到姑太太身上,似乎都很合适。 但春雨自然不敢把这些词语说出来,可她面上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甚至就连冬雪,也一副“怎么就遇到姑太太了?这也太倒霉了”的神情。 无怪乎春雨和冬雪提姑太太而色变,实在是姑太太太太太暴躁严厉了。丫鬟们走路声音大了、说话声音响了、沏的茶热了冷了、揉捏的力道轻了重了,反正只要一个不和她心意,姑太太打骂罚跪、扣人月钱,这些操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素心被春雨和冬雪的暗示唬了一跳,素锦却说,“我们来府里也快一个月了,倒是没听说过姑太太这么……” 嚣张跋扈,吝啬抠搜,喜怒不定,赏罚不明……下人们最不喜欢的主子品性,姑太太占了个全。 春雨小声解释,“这还不是,上次被侯爷下了脸面,姑太太就‘病重’了。听说姑太太这段时间可安静了,一直在屋里呆着,就唯恐侯爷过去探望时露馅。”结果可好,侯爷根本没去。 接着,春雨又提及姑太太这个出嫁女,为何一直赖在侯府娘家不走。 ——她夫家被抄家了么。 素锦在此时插嘴,“姑太太家的大人犯了什么罪?” 春雨就道,“那事儿你们应该听说过。姑娘是徽州来的吧?”她如今伺候的桑姑娘,和三夫人是嫡亲的表姐妹。听说桑姑娘自幼在舅舅家长大,那也就是说。桑姑娘也是徽州人。而姑太太,之前嫁去了灵州。 灵州和徽州是紧邻的两个州府,且两个州府中有同一条灵徽河穿境而过。 春雨继续说,“姑太太的公爹,早先是江南的河道总督。” 河道总督负责所辖区域所有河道的疏浚、修防、漕粮催攒、河道管理、治安巡防等事务。 结果姑太太的公爹好大一贪官,朝廷拨下去的用于水利上的银子,他独吞了一半以上。其余剩下的银子,过了一层层手,最后实际用到河道上的,不足本来的十分之一。听说好些河道都是用米糠修建的,没有黏土、水泥,那河道如何防汛?结果一场暴雨直接溃堤,淹了两岸万亩土地不说,还造成百姓死伤数十万。 这么大伤亡事件,若按朝廷法律,把姑太太婆家全嫁抄斩都不为过。却因王家早年随太祖打天下,满门儿孙几乎死绝,当今到底不忍让王家绝后,所以没收了王家所有非法所得,严令王家三代以内儿孙不许出仕,就这般将此事轻轻揭过。 春雨小声唏嘘着这件事,冬雪和素心俱都义愤填膺,只有素锦,心中一咯噔…… 也就是此时,西厢房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从里推开。 素锦赶紧起身跑过去,“姑娘。” 桑拧月却一把推开她,快步走到春雨面前,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身形摇摇欲坠。几乎是硬撑着,咬着牙问春雨,“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年?” 春雨几人都被桑拧月这副模样吓得不轻,素心到底从小跟着桑拧月,几乎在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后,她刚才听到此事的熟悉感,重新从脑海中翻涌出来。 素心登时也看向春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问,“春雨你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件事,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春雨着实被吓坏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魔怔了。 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便支支吾吾的,不想再开口。最后还是冬雪微思片刻后说,“姑太太是五年前带着王姑娘来的府里,当时我记得有婆子们闲磕牙说,原以为王家一落难姑太太就会回娘家,谁知道姑太太竟撑了快十年才回来。这么算的话,溃堤那件事,大约发生在十四、五年前。” 十四、五年前。 更准确点说,是十四年前。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灵徽河水位暴涨,堤坝在瞬间决堤。滔天洪水蜂拥而出,淹没四周所有的良田人口,尸横遍野。 桑拧月身子一重,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她浑身都是虚汗,脸色白的跟死人没多少差别。她虚弱的呼吸,整个人直直往后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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