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沈兰蘅的正室,孙氏。 身侧有仆从认出郦酥衣,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郦酥衣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郦酥衣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郦酥衣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奴婢了。我们沈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沈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郦酥衣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郦酥衣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沈兰蘅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沈兰蘅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沈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沈兰蘅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郦酥衣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沈兰蘅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沈兰蘅问她,“不怕受冻么?” 郦酥衣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沈兰蘅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却又生了一副极烈的性子。 先前,他曾经三次想要了她。 柔弱无骨的美人,却敢以死,向他明志。 直到她的生母染病,需要昂贵的药材医治。 这朵长在淤泥地里的衣衣花,终于弯下身形。 她跟着沈兰蘅,穿过堆满雪的前庭,来到正院。迈过门槛时,对方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 语气中,似有关切之意。 “跪了这么久,膝盖怎么样了?” 郦酥衣站在原地,低敛着双目,没有出声。 “你把这个丫头带回去,让她好生养着伤,她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话音刚落,秋芷浑身是血,被人架了过来。 她身上伤口还未愈合,血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好生渗人。 郦酥衣瞳仁颤了颤,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安稳下心神。 沈兰蘅看着秋芷,叹息一声,可这话语分明朝她问的: “知道错了么?” 她嗅到一阵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男人叫人取来两张卖身契,呈在她面前。 一张是为妾,一张是为婢。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秋芷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 沈兰蘅满意地笑了笑,叫人将卖身契收下。 又转过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重心长道: “你要记住,在这驻谷关,只有本官才会护着你。本官也是唯一能够保下你、保下你母亲的人。” 郦酥衣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依稀也有一个少年,温柔地同她说: 小衣衣,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沈兰蘅今日似是格外开怀,特准了大夫前来为秋芷治伤。 秋芷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剩下牙关咬得紧。 “郦酥衣,为什么我要替你去受这一遭罪。” 她声音发着抖,有几分愤恨: “那官人不要我,沈大人就抽我鞭子,说我是不中用的东西。郦酥衣,你真是命好。” “没有命不命的,是你自己要去。” 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出去倒水。” 她端着半是血水的盆子,来到后院。 这场大雪方停下来,院里的玉梅开得正好。雪白的珠子坠在梅花枝瓣上,夜风一吹,簌簌碎雪摇落,地上撒下一片银白。 有暗香幽幽袭来。 走至转角处,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院中,一棵玉梅之前,长身鹤立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玄衣,外披着雪狐大氅,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郦酥衣下意识猜想,这也许就是众人口中那位“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 她本想回避,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男子耳郭处的珠玉上。那是一对不甚起眼的耳环,戴在耳垂偏上些地方。月华寥落,耳环折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泽。 郦酥衣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 脑海中似有回声: ——郦酥衣,不准再送我这种东西。 ——可是你戴着……好看。 ——好看什么,丑死了。我是男人,戴耳环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 …… 而如今,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面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耳上那对玉环。 “沈大人——” 匆匆一道脚步声传来,她急忙躲至墙后。 “沈大人。” 一名劲装之人走到院中,先是对那男人恭敬一揖,而后压低声音,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微侧着头,认真听着,片刻后,冷飘飘落下一句“一切照旧”。 “是。” 侍卫领命前去,沈兰蘅伸手拂去氅衣上的雪珠,徐徐转过身形。 墙角后的郦酥衣震愕地捂住了嘴巴。 月色之下,他一双凤眸冷彻,泛着令她十分陌生的光泽。 可那张熟悉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不过一瞬之间,男人便发现了她。 药水倒灌入口,男人眼神阴冷,垂下眼帘,睨着她。 睨着地上那被灌了药,逐渐也失去力气的女子。 他忍住眼底泛起的,那道微弱的怜惜。 就连沈兰蘅自己都未曾发觉,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过。 他在黑夜中兀自游走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丁点的光亮。 在万恩山上,他原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他,是真的在对他好。 男人勾唇,自嘲地笑笑。 他真是蠢。 他怎么就没发觉,对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顷。 为了那个伪善的、虚情假意的男人。 她甚至,还要为了那个男人,杀了他。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狠狠摔上。 屋内并未燃灯,那一扇房门隔绝了院外的月光,也隔绝了这件屋子所有的光亮。 郦酥衣已发不出来声息。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沈兰蘅要做什么。 他要将她关在这里,与秋芷的尸体一道关在这里,他要她认罪,要她背下他杀死秋芷的罪行。 一缕月光终于挣脱窗牖的帘帐,恰好打在秋芷惨白的脸上。 她还未咽气。 她奋力张着唇,想要喘息。 郦酥衣以胳膊肘撑地,用最后一道力气,挣扎地爬过去。 “沈兰蘅,沈兰蘅……回来。” 她扒了一地的血手印。 不要死,秋芷,不要死。 婢女渐渐露出了眼白,原本一双明澈的眼睛,此时正阴森森的死死盯着她。 郦酥衣想要大喊,想要唤人。 可她没有力气,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将她瘦小的身形包裹。 她扒开地上的匕首与银镯,勾住秋芷软绵绵的手指。 “秋芷,撑住,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血泊里,死在她面前。 她知道,以沈顷的美名,所有人都不会想着,是“他”夜里杀死了秋芷。而如今,自己与那丫鬟正倒在同一间房间里,她衣裙上染满了血污,手上也尽是淋淋鲜血。 明日她一醒来,只要她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具尸体,以及满地的血迹。 郦酥衣绝望地闭上眼。 因为她知道,明日自己一醒来,所有人都不会猜想,是他们敬仰的世子爷,杀死了秋芷这丫头。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的清白,都不会相信她的“狡辩”、她的“一面之词”。 所有人都会要她——杀人偿命。
第25章 025 冷风拂过长夜,这一场雪无声地落下来。 临近了年关,原本就寒冷的冬夜愈发悄怆凄清。雪粒子被风雨裹挟着,拍打着窗棂扑扑地朝下飞落。干净的廊檐上挂满了雪,远远望去,素净的雪白色连成一片。所幸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待第二日清晨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然融化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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