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都是云家人,云漪霜到底也是云安澜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会心软也实属正常,真要去比,云映才是外人。 正思索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徐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我的好侄女,你可终于醒了!” 泠春找来衣服为云映披上,云映没有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与叔母行礼了。” 徐氏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嗐了一声,道:“昨日过来时听说你睡下了,今日便赶了个早,小映你身子可好些了?” 云映点头道:“妹妹如何?” 徐氏面色僵了下,随即道:“比昨日好多了。” 云映又道:“那我那尚未出世的外甥女呢?” 云映这话一点也不避讳,至少房里的丫鬟听得清清楚楚,徐氏顿时脸色一白,道:“小映你可是睡糊涂了,你哪来的外甥女呢。” 不等云映接话,她便又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小映,想跟你解释那天的事。” “霜儿她年纪太小,一时被裴衍那晦气东西蛊惑,但她心里是关心你的,否则你看,她也不会临时反悔,还给自己弄的一身伤。” 从昨日就能看出来,她想必也是这样跟云安澜解释的,但云安澜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映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徐氏又道:“霜儿昨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如今身子又不大好,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能不能就……别跟她计较了?” “这事以后,我非得关她几个月,让她长长教训不可。” 云映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可能看起来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吧。 不然徐氏怎么好意思与她开口说这些呢。 不过徐氏能这么着急的大清早过来,估计根本不单单是为了求谅解的。 她们这些王公贵族,说话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 徐氏看着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轻声开口道:“小映,这次叔母知道你心里有怨,你想要什么补偿,叔母都答应你。” “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好说歹说也是一家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我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到时候你出嫁,国公爷若是走了,也还有你叔父给你撑腰,你说是吧。” 她是看准了云映在京城无依无靠,劝她目光放长远,去讨好该讨好的人。 云映嗯了一声,道:“叔母说的也是,霜儿毕竟也是我妹妹。” 徐氏早先就知道云映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会毫不意外,她继续道: “你爷爷昨晚发了很大的火,说什么要把霜儿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 不只是云漪霜,连云施彦都受了家法,这会还在床上躺着。 “你说说,这如何能使得?而且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霜儿若是去了……我都怕她活不过今年。” 云映点头,道:“属实是过分了些,那要不我去劝一劝?” 徐氏掉了两滴眼泪,一下搂住了云映,哭着道:“叔母对不起你,到时候有霜儿就必定有你的。” 一番情真意切,她走的时候云映外面披的那件衣服都沾了两滴眼泪。 她将衣服脱下来,随手扔给泠春,道:“扔掉吧。” 泠春面露忧愁,她道:“怎么办姑娘,您难道真的要给二小姐求情吗?大夫人允诺您的,您可不要当真啊。” 威逼利诱,方才徐氏的话重点不在根本利诱上,而在威逼。 说到底,还是因为云安澜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不管事,威势不如从前,她就凭着这国公府迟早有朝一日会到她丈夫手里。 今日她敢不帮云漪霜,明日云安澜驾鹤西去,云漪霜照样当二小姐,那时候她可不一定是大小姐了。 下午云安澜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说是让她好好休息,想等她好一些了,再去谈这件事。 但临近傍晚时,云映便坐了软轿亲自去了东暖阁。 他过去时,云安澜正站在院子里踱步,沉默着来回走在一条镶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从他身后看过去,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甚至有些佝偻,背在身后的那双手,满是皱纹。 其实云漪霜和云施彦都不算什么,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承的亲人。 如果可以,就算她跟这个老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她也希望云安澜可以多陪她一段时间。 云安澜回头看见云映显然吓了一跳,他着急道:“小映,你有事让人传个话,我过去就好了,你伤那么重,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云映唇色苍白,声音还有些沙哑,她道:“不碍事的,我今早还陪叔母说了两句话呢。” 云安澜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显然对徐氏私自去找云映这件事颇不满意。 但他没提,只道:“快,太医说了,你可吹不得风,快进来。” 云映跟着云安澜进了房间,坐在红木椅上道:“爷爷,霜儿怎么样了?” 提起云漪霜,云安澜脸色便差了几分,他道:“家门不幸,别管她。” 云映低下声音,道:“爷爷,这次我是来给霜儿求情的。” 云安澜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道:“小映,你……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他一直没敢问云映昨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身上的痕迹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赫峥只是救了她,还是真的与她有什么。 今天赫峥在他之前处理裴衍,还有给那天山上随行之人封口时,他就隐约有点预感,毕竟赫峥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帮哪个姑娘的人。 他原本想直接去问问赫峥,可又总觉得好像不太妥当。 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了晚上,也没做出行动来。 云映嗯了一声,道:“没关系的爷爷,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云安澜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她今日敢这样对你,明日说不定就能直接让你消失,若是不给她点教训,她如何能记住?” 云映抬眸看着云安澜,她目光平静,眼眶有些发红,轻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爷爷,你明白吗。” 云安澜忽然安静下来,握紧了拳头。 云映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有察觉,叔母和兄长总是劝我跟裴衍在一起,兴许是我不同意,他们才出此下策。” 他们。 这个词在云安澜耳里尤为刺耳。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只是云漪霜的责任,云漪霜根本没这个胆子,只是他一直不知怎么去面对罢了。 他膝下荒凉,也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死了,仅剩下云漪霜的父亲。 孙子孙女们倒是多,但是“嫡系”只有云漪霜和云施彦,这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徐氏这些年对家里的操劳他也看在眼里,他会罚,但总是下不了死手。 就连把云漪霜送回乡,一方面是挫她气性,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个孩子,而面对京城流言蜚语。 可是云映呢。 连他都知道,今日他们可能这样谋划她的清白,明日就可能谋她性命,云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选择了妥协。 云映低下头,道:“我没有父母,在京城无依无靠,如今想来,早知道我当初就应下裴衍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云安澜捏着瓷杯的手指颤抖,这话让她再次想起了他的大儿,那是他和妻子唯一一个孩子,他真的很喜欢他。 他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也对不起许多人。十几年前,颂和离世,他为了弥补,用全部精力去寻找云映,十几年后,云映回来,他却保护不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隔了好一会,云安澜才松开茶杯。 他对云映道:“小映,你别担心。” “我只要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云映垂着眼睫,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她嗯了一声,然后学着他们王公贵族,虚伪的说了一句: “爷爷,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两日后,云映的脚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这几日都窝在房间里,没有怎么出门,也没什么人来看望她,一看就是云安澜打过了招呼,她正好懒得一一应对。 泠春从外面急步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急切的同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的云映道:“姑娘姑娘!奴婢方才听说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云映柔声道:“说来听听。” 泠春立即道:“听说云二爷与大夫人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已经好几日没说话了。”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云二爷现在要和离!说好听点是和离,其实不就是休妻吗!” 她面露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左右大夫人也看不惯您,她一走,您就轻松了。” 云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道:“怎么会闹成这样呢。” 泠春也不明白,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最近他们一房都怪怪的,也不知怎么了。” 云映没去问怎么个怪法,她站起身来,这两日不是躺就是坐,常不走动,腰有些发酸。 泠春帮云映揉了揉,然后道:“姑娘,您也闷了好久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云映问:“去哪呢?” 泠春道:“您若是不想出门,就在园子内散散步也是好的。您若是想出门,这街上哪都能去。” 云映兴致缺缺的往外看了一眼,房门敞开着,风轻日暖,一只黄色的菜花蝶蹁跹而至,落在了园内待放的粉月季上。 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以前的话,她这会兴许是在山上采药好回去做香药果子,每次做好她会先送给宁遇一盘,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蜜饯种类。 这样想着,她便道:“那出去走走吧。” 京城的街市同他们那有很大差别,道路宽阔,两旁店肆林立,随便一条街都是绣户珠帘,处处罗绮飘香。 云映勉强走完一条街,只找到一家卖香药果子的,用的草药还和她之前惯用的不太一样。 因为脚伤,她回程时动作便慢了很多。 很快,不远处的一个锦衣少年便在同伴的推搡下,红着脸来到了云映面前。 云映脚步停住,目露询问。 少年显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他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跟她搭话道:“姑姑……姑娘。” “打打打打……” 一句话还没说完,泠春便站在了云映的面前,她冷声道:“现在结巴也能出来打劫了?” 少年脸上的红粉渐渐蔓延到了耳垂,他连忙把话说完:“打扰了!” 他小声道:“……我不打劫,我也不是结巴。” 云映被他逗笑,唇角翘了下,她问:“那你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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