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想,也不敢想。 虞斯大掌一拉,将被子举过头顶。为何偏偏焦侃云说这话,那么让人生气?为何她只是照本宣科地说了话本里的词,却险些将他逼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流出眼泪? “忠勇侯悍硕魁伟,英武彪猛。十分诱人。” 他好像听见嗓子眼里有东西在跳,掀开被子喘了两口气,才发现是莫名的心悸。与帐顶摇来摆去的红缨流苏一样令人烦躁。“诱人”二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像璎珞敲冰一般轻灵。是有虫蚁爬上了身体吗?为何他的心口与指尖都异常酥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痛改前非,还是一条好汉。” 他要痛改哪里的前非啊?十八年来不是练武,就是打仗,唯一的一次相亲,还惨被她本人拒绝,他那般赤诚地把水灵玉和月织锦送出去,落在她眼底算什么了? 当然是算忠勇侯“柿子专捡软烂的捏,淑女专挑天真的爱,很不要脸”了。 对啊。算这了。很不要脸。 虞斯讷然盯着帐顶,忽然,脸上两行清泪机械地滑落。他抬起手臂遮住,心浮气颤,却依旧能听见两个字从他口中流泻而出,“隐笑……!” 饱含情绪。 尽管情绪是恨意。 一夜无眠,虞斯强制自己摒除杂念,终于在天色将明时,盘出了一些可疑之人。 更是因为辗转反侧想了一夜的焦侃云,他才记起,她的侍女画彩的身上亦有特殊的纸烬味,并非外间风靡的矜贵香汁墨,而是调和了杏香的油烟墨。 之前他送焦侃云的玉匣中放置了一张绯笺,为了给她留下好印象,他特意去挑选了风靡樊京城的时新香,虽然最后选的是藏春香,但杏香他也闻过,记忆深刻的是,老板介绍说,此香常用来调制油墨,创意出自太子和小焦大人之手。 所以他可以肯定,焦侃云的侍女,用了杏香墨,而非金玉堂的墨。 难道隐笑会是画彩?若真是画彩,焦侃云是否知情? 总不可能是焦侃云吧? 虞斯心底逐渐升起滔天的怒火和诡异的悸动,随即又冷笑着排除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她对我虽不至于和善,但素来也是有礼有度的,隐笑字里行间却是恨我入骨,将我编排得一无是处。” 一顿。 昨日,她可是奚落再三,面貌全然不似寻常啊。 他又红了眼眶,咬牙切齿:不会真的是她吧?! 辰时已到,虞斯将所有可疑之人的名字分别写在一张纸上,发给分好批次的几路人马。 随后翻身上马,任意选了一方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城中乱窜,还要上门搜人盘问,并不能太过嚣张,否则会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因此除了虞斯亲领的一队外,各路人马都谨小慎微,缓步慢行。故而从辰时一直查到了申时,樊京当真快被翻了个底掉,仍是没有让虞斯满意。 日落将歇,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去过金玉堂的贵客们都晓得,今日忠勇侯发了疯似的在搜查隐笑。看来昨日确实被伤得不轻,恐怕还伤到了脑子,竟然以为市井说书匠会是某位权贵。 如今只剩下寿王府和焦尚书府不曾去过,阿离问虞斯领哪一路,便是在问他最怀疑哪。 此刻的虞斯已被仇恨和即将报仇雪恨占满心绪,心潮澎湃得很,不出意外,结果就要从两家之一诞生了。被问起后,迟疑了一瞬,说道:“你和章丘带的人马随我一同去寿王府!” 他终究还是觉得,不是焦侃云。 两人应是。 然而队伍跑出了百十来步,虞斯又突然调转马头,似要爆发雷霆之怒,风驰电掣间往另一个方向打马跑去。 他终究还是觉得,极有可能是焦侃云!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尤为关键的线索! 为何章丘说自己不曾打草惊蛇,但隐笑却备有后手?!他们的抓捕行动本来只有忠勇营的人知晓,是章丘联络了楼庭柘的党羽一起筹谋,才教此事泄露,但楼庭柘的心腹党羽将隐笑恨之入骨,亦不太可能主动泄密,唯一让消息走漏的途径只有—— 这些官员要将此事禀报给楼庭柘时,送至澈园的帖子,被正在澈园当差的焦侃云看见了! 好啊!焦侃云!!他为她的不当言辞哭了一整晚算什么?!还要算他很不要脸吗?!原来这些不当言辞本就是出自她之手! 阿离等人赶忙招呼队伍跟上。 根本跟不上。 虞斯已经疯了。 待他们跟到焦府大门前,却见他驻马停滞,双眼气得血丝乱爬竟也没有冲进去。 再一看,门口小厮疾步出来,说已经通禀过了,请他进去。 他还是那么有礼貌,居然还敲门了。阿离暗啧,分明怒发冲冠,面色已凶悍至极,浑然以为他要屠府呢。 虞斯翻身下马,阿离跟在后头,义愤填膺,“侯爷!是不是藏身在焦府的幕僚?进去把他剥皮抽骨!” 章丘一拳敲在掌心,“吸血食髓!” 可怜被折磨多日的弟兄们:“拿出您的威严来!狠狠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还有一人掏出家伙:“卑职把脊杖都带来了!您一声令下,卑职必定打得他皮开肉绽!” 小厮听着这才有几分不对劲,刚想问,“你们究竟想……!”尚未说完,被架着肩膀捂嘴拖到一边。 虞斯衔着一抹隐含怒意的笑,带领着军差,气势汹汹地进去,列兵在侧,直捣后院。 焦侃云正想要启程回澈园,在院中石桌边坐着喝茶,等候出去办事的风来,小厮方才来通报说虞斯有事找她,许是今夜行动之事,她便给虞斯也倒了一杯。 忽然听见铁鞋踏地之声,不禁一愣,疑惑地起身,转过头,恰与怒气冲冲的虞斯视线相接,好陌生的神态……怎么还提着刀?她一惊,冷汗直冒,“何意?” 视线下移,只见他另只手中正拿着她昨日遣人送至侯府的话本,壳皮已被捏碎,可以想见,面前之人是何等的气愤啊。 虞斯的怒笑顿时变得讥弄起来,“焦侃云!昨日你在金玉堂听书记笔,为何烧掉的稿纸灰烬里,净是杏香墨的味道?!你最好给我一个除了你是隐笑之外的解释!” 焦侃云恍然大悟,既然已被识破,她反倒镇定了些,蹙着眉头反问,“你是狗吗?” 虞斯向前两步,直逼到她的面前,怒驳道:“我是狼!我是恨不得把你嗜血啖肉的狼!!” 阿离和章丘这才反应过来,隐笑不是什么焦府幕僚,竟然就是焦侃云本人! 一刹那,仿佛大厦倾颓,阿离的认知也崩塌了,他站出来,气得跳脚,“亏我昨日还夸你人不错!” 章丘却不合时宜地皱眉惊叹,“原来是你这个天才啊!难道一品堂的鸡汤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被虞斯睨了一眼,才换了一幅指责的嘴脸,“小小年纪怎么想出那样歹毒的连环计!把人耍得团团转?!我们侯爷哪里得罪过你,竟被那般编排情史?!” 虞斯将上册话本往桌上一甩,指着它,激动地道:“来,你给我把下册写了!就当着我的面写!本侯倒要看看,还有什么龌龊字眼是你焦侃云不敢用的!” 面对千夫所指,焦侃云确然有一瞬的慌张,今日父母皆不在府中,风来也没回来,虞斯正在气头上,发起癫来保不齐会对她怎么样。 但听忠勇营众人言之凿凿,颇有为虎作伥之意,竟无一人鄙夷虞斯始乱终弃还要强抢民女的行径!一丘之貉罢了!她既有保护思晏的使命在身,怎可露怯退缩?! 想到此处,焦侃云也向虞斯走近两步,几乎是贴在他身前,望着他,眯了眯眸子,冷笑道:“当着你的面又如何?你以为我会羞愧欲死?不,你错了!” 虞斯被她突如其来的凑近骇得一怔,睫羽轻闪,下意识扬了扬脑袋。第一次有女孩子凑他这般近,教他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低头懵然瞧着她。 焦侃云掷地有声:“下册我不仅要写,还要配图!届时不仅有龌龊的字眼,更有龌龊的插画!”她本想说他敢做不敢当,但若是虞斯教她举例,难免会牵扯进思晏,她只好隐去,“金玉堂想赚得更多,我便教下册的内容更为劲爆!届时你的身材面貌,可不是扯紧衣裳就能遮掩的了!” 巧设插图未免也太歹毒了些!章丘匪夷所思,“无冤无仇,姑娘为何如此啊?” “呵,那便请忠勇侯独自去想吧!什么时候想清楚,知道错,收手了,再来找我,我立刻改笔为你澄清!你若要将我的身份捅出去,我换个地方照样将你的事迹写得风生水起。 “但请忠勇侯心中好生计较一番,如今你我还在携手侦查阿玉的案子,若你真要与我撕破脸皮,我拿不到罪证,你也要焦头烂额!若是我被你坑害但侥幸平安无事,自此之后拿到了罪证也不会给你! “退一万步来说,你不屑于我的帮助,但你总还要自己的脸皮吧!我的身份若是教旁人知晓,顶多就是让人揣测当初在金玉堂的所作所为乃是东宫授意的党争手段,而你呢? “他们会觉得,我作为东宫辅官,接触高官权贵,三司档案,消息灵通,原本作为市井话本的《忠勇侯情史》,立刻就会变成十足可信的事实情报,你再想澄清,就是痴心妄想!” 她一口气说完,神采飞扬。 虞斯却是怒极反笑,“焦侃云,我当真是小瞧你了!” 焦侃云挑眉,淡然一笑,“彼此彼此,我才是小瞧了侯爷,竟然凭借一丝灰线,从千百人中查到了我这里。我自负于昨日计策缜密,没想到百密一疏,一年多来,想揭开我脸皮的人多不胜数,却不曾有人有这个能力,侯爷,你耳听八方,嗅觉灵敏,真是失敬啊。” 虞斯不屑地冷嗤,“少跟我来这套!好,我不揭你的脸皮!但你要真能当着我的面,面不改色地写完下册,我便认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且你上册话本中尚有不甚严谨之处,你既这般理直气壮,我若为你指正,你可敢认?” 焦侃云略一思量,“小事一桩,有何不敢?”她亦嗤笑,“我怕的是,我敢画敢写,侯爷不敢看!” 虞斯掀唇,“澈园行动后,金玉堂,我日日等着你!也好舍了风来日夜为你我奔波传信!” 语毕,他转身收队,焦侃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现在要去澈园,今夜会展开行动。” 虞斯回头看她一眼,目露一丝戏谑的笑意,仿佛是将昨天她的戏谑奉还,就连语调也如出一辙的悠慢,“知道了,本侯会去给你蹲守房顶,还有关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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