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侃云几不可查地一抖,立即坐直了身子,涩然开口,“娘娘…太贵重了,臣女当不起。”那是太上皇征战时自东海掠夺而来,传闻鲛人唯为挚爱垂泪成珠,帝王多情,哪来挚爱,本欲世代传于中宫皇后,没想到教当今圣上赠予了皇贵妃。 她了解贵妃之意,一时骇然,背后已覆了一层薄汗。 “你当得起。”贵妃从容一笑,风轻云淡地端起她的下颚,捧定在手心,另只手取下她右耳的坠子,随后接过宫人递来的鲛珠,亲自为她佩戴好,“戴上了,便不要取了,下次见本宫,可别再掉了。” 掠夺之物,光彩照人。 “鲛珠贵重,陛下的心意更甚,臣女不敢夺娘娘所爱,更不敢湮陛下对娘娘之情。但臣女亦不愿驳了娘娘雅兴,今日便借鲛珠一用。臣女叩谢娘娘锦上添花之恩。”说着,焦侃云不给她任何堵话的机会,迅速跪下拜谢。 这般分说,为她戴鲛珠的意图,便大不一样。 贵妃喜欢聪明人,也愿意与聪明人周旋。她若高高兴兴地生受了,反倒不配。 遂拉起焦侃云,将取下的那只红石坠子放在她的掌心:“说让你来尝尝糕点的,这会儿快入午时了,一起随膳用过吧。陛下在御书房与人议事,一向是这个时辰放人的。柘儿也在那里,还不知你来了,不如你替本宫送一盏翠峦沁过去,与他同回。他出来,看到你戴着鲛珠相迎,应该会很高兴。” 已然驳了皇贵妃两回,再二不再三,不可再驳,焦侃云识趣地点头应好。也好,陛下遣散群臣,一般会将皇子留在最后再说上几句,若是先遇上了虞斯,还能找机会问他事情。 焦侃云清楚从琼华宫去御书房的路,贵妃指了个宫人替她提屉盒,并嘱咐宫人跟到殿外,而后离开就好。她不愿宫人从旁煞风景。 到了地方,焦侃云接过屉盒,目送宫人远去,偏午的日头刺得头皮发麻,每回入宫又都要穿得端庄规整,几层衫子捂下来,她热得受不了,找了个比人高的铜狮倚着,躲在阴影下,用手狂扇起风。 不消多时,御书房的门咧开一隙,渐渐有窃窃私语声传出,放人了。她探着脑袋望去,眸光一亮,猜对,果然是虞斯先出来。 辛朝官员,四品以上皆穿绯袍,只以图腾细分品阶。 绯红将虞斯的少年意气衬得恰到好处,甫一出门,他便偏头褪下冠帽,抱在手中,高束的马尾又长又直,墨发垂坠在劲细的腰上几寸,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将额间的碎发都用线夹别了起来,此刻垂落几丝,被风拂起,他迎着风微眯了眯眼睛,立于凡俗之间的俊挺神官,便有了动人心魄的鲜活。 “咳。”焦侃云轻咳一声,虞斯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眼珠子却立时平移,侧目向她。下一刻,扯了扯唇角,端着下颚淡定地走了过去。 焦侃云轻问,“怎么样?陛下可有说什么?” 虞斯挑眉,“你不先问问我,到底有没有懂你的深意?” 焦侃云蹙了下眉心,“忠勇侯若是连这都领悟不到,我便要怀疑那日戳穿我的另有他人了。” 虞斯轻笑,“红石作心,隐之于藤。如今太子既去,谁能知道他的心意呢?谁又敢揣测他生前要找思晏,是因为喜欢思晏?我将太子心仪思晏之事隐去,只同陛下说了太子在找她。便是我不敢揣测先太子之心,只按实情禀之,算不得欺君。” 他听焦侃云说太子心仪思晏,所以一直代入太子的视角,认为太子找人是因爱慕。可若是不知太子心仪,那太子找人,便只是纯粹地找人。焦侃云也是急中生智,想起阿玉从未直言过喜欢,既然如此,她不禀这份真情,也算不得欺君。 陛下只会关心太子为何要找思晏,思晏身上又有何线索。不会教她陪葬,更不会将失子的悲切加诸在思晏的身上,那么,陛下想用尽法子折磨她来拿到线索的可能,便小了许多。 焦侃云赶忙追问,“还有呢?如何让思晏作饵的说辞呢?” 虞斯接着道:“你那颗被层层束缚的玛瑙,隐喻当真是奇多。我说,我将安排思晏作困兽之饵,使其被绝杀道围剿,但为了留存住她这条线索,不会真教她死,只会安排她诈死,如今已有布置。如你所料,陛下说,一切交由我安排,务必拿下这批潜入樊京的杀手,且要护住太子案的关键线索。” 焦侃云放下心,是她要说的意思,“行。如此既不算欺瞒圣上,也拖上了一拖,待出宫后,我再与你协商下一步。对了,我的耳环呢?” 虞斯双手抱臂,“看过之后当然是给你放回原位了,否则你遣人来找,却从本侯的身上落出来了,本侯岂不被你害死?” 焦侃云咬着极为清晰准确的音,吐出两个字,“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虞斯,“你知道那条宫道每日会有多少不甚贪婪的宫人经过吗?那可是银色与红色式样的,我十分喜欢的一对耳环。” 虞斯狭了狭眸子,笑睇着她,“是么?小焦大人一向慷慨,既然是自己丢的,别人捡到当然是别人的了。人家每日在宫中提心吊胆,要攒银钱也不容易,怎么好说人家贪婪呢?” 他分明是故意。焦侃云气得牙根痒痒,“旁人不贪,属你最贪!” 虞斯心情大好,颇有扳回一城的惬意。 那日,他顶着巴掌印回去,忠勇营尽数一幅天塌了的表情,询问缘由,他总不能跟人说自己对焦侃云说了些什么讨打的话吧!遂同人讲:“不方便说,总之是,与武人的一些切磋。” 最后还是章丘把五指伸出来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也不是男人的手啊?焦姑娘打你了?” 这么明显?怎的就不会是其他姑娘打的?虞斯赖在楼思晏身上,“思晏吧,传出去好听些。” 那厮忍笑忍得都快把桌板给抠烂了,“想要维护姑娘家的名声还不简单?” 隔日,整个忠勇营都在传,侯爷被全樊京愤懑不平的姑娘们套着麻袋揍了一顿,浑身上下都是伤,幸而护住了脸,只落下一个最浅的巴掌,没有破相。 如若不是发生了绝杀道潜入樊京之事,可以借故忙碌,离开忠勇营,他都不敢想,营众看他的神情,将是何等的幻灭。 如今,他侧目瞧了吃下暗亏的焦侃云好几眼,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最后清了清嗓子,看看天,“出宫么?本侯顺路,可以送你。” 他顺什么路,无论是忠勇营,还是金玉堂,都与澈园两个方向,且平白多绕半个时辰,无非是想奚落她,亦或是制造与替身的独处机会,焦侃云看着他都来气,“不必了,我等人。只是同你打个招呼,你快走吧。”她还要等下一个看了来气的人。 虞斯思考须臾,视线落在她的耳垂,抿了下唇,仍是问出口,“等谁?你不是借了探望皇后娘娘的名义入宫,又提着屉盒,帮皇后娘娘给陛下送茶水的吗?”他隐约知道,东海鲛珠,一向是给皇后的。 焦侃云心道,早知道就当真这般了,走一趟琼华宫,险些把婚姻都搭进去。正要开口回答,身后传来了不适时的唤声,“绰绰——?” 她略慌张了一瞬,没想到楼庭柘会这么快出来,若是看见她和虞斯交谈,会否联想到她入澈园的缘由?幸而也有些心理准备,即刻恢复了如常模样,抿出一丝淡笑。虞斯略耷拉下眼,挑眉观她神色,又撩起眼皮看去。 楼庭柘不疾不徐地从玉阶走下来,只是越发临近,步子迈得越发大了,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眸底隐约透出一丝阴沉的深色,掩饰得很好,仿佛不过是遇见了熟人,兴之所至过来闲聊的,“侯爷先一步离开许久了吧,竟还没走?” 虞斯尚来对危险的嗅觉灵敏,亦换上虚与委蛇的嘴脸,勾着一抹敷衍的笑,“与小焦大人素来有些缘分,之前一同约在金玉堂听过说书,今日遇见了,总是要打声招呼。” 焦侃云险些翻白眼,那么多有过交情的理由,随意胡诌一个也好,怎的选了金玉堂听说书这一茬,不用猜也知道,必是有意点她编排话本之事。 她转过身,在宫中循宫规,向楼庭柘行礼,“二殿下,下官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在此处等您。这是娘娘让下官带来,为二殿下解暑的凉茶。”说着,她将屉盒放在一旁,拿出里面的茶壶和盏子,倒了一杯,递过去。 楼庭柘接过,盏子放在手心,如他沉入冰窖的心一般,冰沁一片。她没否认,所以,她真的和虞斯去过金玉堂,相约听书。可自己央求她作陪,她都不稀罕回应。 他抬眸看向焦侃云,目光炙热,半晌,视线微微一偏,落在她的耳垂。 鲛珠烂烂,夺目绚绚,他一怔,喉头一滞,久久不能言语。 阴霾顷刻烟消云散,楼庭柘别过眼,扯起嘴角,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后,竟有些无措,低头抿了一口饮子,企图消散两颊与耳廓的绯红滚烫,亦图消散掉心尖的滚烫。 像赢了胜仗一般,楼庭柘忽然就看回虞斯,状若幽怨地对焦侃云说道:“绰绰好狠的心,金玉堂的书,编排的净是一些侯爷的浪子情事,竟还亲自带侯爷去听,岂不是扎人心窝子吗?” 楼庭柘自幼跟人吵架,除了输过焦侃云,都是输不了阵仗的,朝堂上舌战群儒,更是教人拜服,一出口,便总能拿捏命脉,戳人心窝,如今贴着脸就给虞斯放了一招杀人诛心。 焦侃云都为虞斯捏了一把汗。 可谁能想到,一向受不住流言蜚语的虞斯,今日像是先吃了药来的,竟然将双手一环,面无表情地就回敬道:“本侯是不是浪子,小焦大人一清二楚。听闻前几月金玉堂还在为二殿下的党羽点卯,若非本侯替殿下受了一劫,以殿下的所作所为,手下皆被贬为庶人亦是指日可待,想来二殿下背地里汗流浃背过数次了吧?如今应该感到庆幸。” 输人不能输阵,焦侃云这个罪魁祸首就站在面前,一想到日后天天能见面,倍加折磨,虞斯的心情好得很,心态也稳得很。谁还不会吵架?除了焦侃云,谁还能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气哭了? 楼庭柘冷声一笑,偏头乜着虞斯,“侯爷无凭无据,可莫要空口污蔑,而今正是平步青云,风头无俩之时,若陡然被冠上大不敬之罪,锒铛入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本殿与绰绰相识十三载,如今又在澈园朝夕相处,怎么未曾听她说过,十分清楚侯爷的为人?倒是常听街坊说,侯爷生性淫.荡。侯爷可要小心了,这等闲言碎语一旦传开,可是无力反驳,只能在夜梦里掉小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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