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等着他,抬手请道:“不急,你慢慢说。” ……仍是没说出话来。 虞斯想,他是要还给焦侃云的,只是彼时为了戏耍她,才握在手心,结果她又随楼庭柘走得快,一时忘记还了,要是让人误以为他私藏女子的环饰,像什么样子。而且,焦侃云的名声也须保护。 遂在章丘狐疑的目光下,四平八稳地解释:“我的。准备学北阖人,打个耳洞,有什么问题?” “给自己挑这么别致的款式啊?”章丘果然觉得没问题,低笑道:“这怎么看,都是女孩子搭配裙衫的长链样式吧?不如属下给你挑一挑,嘶…上次去尚书府,小焦大人耳廓上那枚夹着的绯色流云钉扣,恐怕比这颗珠子适合男子一些。” 无疑已被看穿,虞斯强调道:“她落在我这儿的。入宫的时候……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章丘学他平日里双手环胸高高在上的模样,审视道:“哦?那侯爷怎么不还给人家呢?回来时瞧着心情也不大好了,该不会是因为担心还回去的时候,又要被小焦大人逮住为人轻浮的把柄,写下新的话本吧?” 虞斯都想不出如此严丝合缝的理由,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对。”原来他还在生这个气啊。 “这么说,为了不被小焦大人逮住把柄,侯爷是不打算还了?”章丘窥破一切,笑道:“那可不行啊,您现在名声扫地,若是东窗事发,被旁人瞧见您私藏了她的耳环,还不侮了她的名誉?您不要紧,焦姑娘的清誉可不容有失。不如属下给您出个主意吧!” 虞斯挑眉,“什么主意?” 章丘两手一摊,佯装正色:“很简单,扔了啊,以您的轻功,路过河道,顺手一丢的事。”说完见虞斯神色犹豫,又恍若惊讶:“侯爷不会是舍不得丢吧?这值几个钱,和您藏在府里的赃银不值一提,不用舍不得。抑或是,您舍不得的……另有其事?” 虞斯终于抿出了被消遣的意味,瞥他,“你想死?我都说了,是她落在我这的,我会还给她。”说来说去都怪焦侃云!如果不是她写了那么厚的话本,他怎么会起这般私藏耳环捉弄她的心思?如果不是她选了楼庭柘,没跟自己走,耳环怎么会砸在他手里? 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了!他现在就得立即去跟她吵一架! “我去替阿离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屏风上搭着的衣裳揽下,一顿,低头看了眼,玄色,行进于暗夜中神采减半,闻了闻,久压箱底的沉香味,少了些许清新旷怡。 章丘仄了下身子,探头过来欣然插了一句嘴,“侯爷穿紫色最好看。最近京中好像又开始盛行荷月香了,我房间里有,书桌旁的匣子里。” 去吵架穿好看点不输阵仗怎么了?虞斯不以为意,悠然道:“谢了,此番我去归还耳环,必有一架要吵,我若同她吵赢了,赐你重赏。”话落大步离开,找衣服去了。 好鲜活好有意思的郎君。章丘踱步许久,哧哧低笑,他得赶紧去修书一封,告知夫人这桩奇事,最好直接教人拉着聘礼到樊京来,炙手可热的姑娘慢了一步兴许就被别人家求娶了。 刚走了两步,眼前一晃,虞斯忽然回马枪,一根修长的手指戳在他的眼前,“不许写信去历阳胡说八道。更不许在忠勇营宣扬。本侯若是听到谁提起‘耳环’两个字,拿你是问。” 交代完,这回是真走了。章丘揣着满腹的八卦不能同人说,好生憋屈!他忽然就理解了,小焦大人为何要隐匿身份将朝堂那点乐子讲给老百姓。这谁憋得住啊?啊? 月晕础润,澈园风声喧嚣,巡逻未撤,樊京夜色都绷在弓弦之上。 楼庭柘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忙碌,焦侃云听到他和下人说今夜就在书房办公,灯挑得亮一些。即是说,他的房间没有人。她在犹豫要不要趁着他的随侍此刻都在书房和厨房伺候,立即去换走机关匣。 如若等到深夜,随侍候在院外或是书房门外,再要行动,经过那处,总是不方便。 今天是第十五日,是她最后的机会。不能再迟疑了,她今天必须要拿到机关匣一窥究竟。 她在入澈园那天起,就有意多次于沐浴时,泡上至少半个时辰,睡过一阵,才唤人进来,为的就是哪天尚未夜半便要行动且要离开许久的情况。她吩咐侍女去准备宵夜,自己则揣上仿制的匣盒出了门。 算好巡逻来回的时辰,寻了个与之错开的间隙,焦侃云驾轻就熟地潜入楼庭柘的房间。 出奇的顺利,却教她心神不安。案几上的机关匣依旧被压在书册之下,她替换了匣子,又将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要出去需要多等一刻,下一批巡逻快要来了,她得在房中待到下一批巡逻离开。这个时间,她摸索到楼庭柘的床榻,将他的丝枕被褥都掏出来找了一遍,没有藏东西,又给他塞回去。 利用这琐碎的时间,她藏在榻后,借着夜明珠的光解匣子。 忽然想到,金玉堂的密道是由她一手设计,其中夹层的巧思出自一本名为《奇技》的书,楼庭柘擅机关,好奇技,会不会他自己的房间,也有夹层呢? 她打量宽阔的内室,如果是她,会把夹层放在哪里?转瞬想到,便走到床后的墙边,侧耳贴上,一寸寸地试探着敲过去。 触碰实壁的笃笃声中,忽然反传回一声“叩叩”的空响。 她心中一喜,满屋地寻找开门机关。 半刻钟后,并无收获。金玉堂的夹层机关通道,就在最突兀显眼的地方,俗称灯下黑。所以,她也将视线落定于悬挂于床帐的香毬,这个让她第一次进门就注意到的东西。 走过去伸出手,有些紧张,这一扽,若是机关还好说,若不是机关,断了,可就打草惊蛇了。 顾不得许多,她的时间本就不充裕。放手一搏吧!闭上眼扥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她朝声源处看去,果然就见床后,一扇窄门绕中轴翻转。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果然有夹层! 蹑手蹑脚地小步跑过去,往内一探,是通往下方的密道。竟然不是夹层,而是密室。 如此,新的抉择来了,去?不去? 一方面,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错过也不知还有没有,下去亲探,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谁也隐瞒不了她,另一方面,密室内也许有会让她受伤落网的机关,她大可作探子,把澈园的地图和不便细查之处全部交给虞斯,让他派武功高强的人再来一趟,那就需要相信虞斯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正游移不定时,她略抬眸,隐约看见甬道的石壁上,刻画着什么令人觉得眼熟的涂鸦。 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教她羞恼又气愤的预感。楼庭柘……该不会这么无聊吧?可他本就是个无聊的人! 去。 是此刻心底唯一的念头。 她迅速进去,看见墙壁上的涂鸦,正是她幼时为楼庭柘画的小像,旁边还有楼庭柘不知何时为她画的小像,如出一辙的丑陋笔法。 下到底层,偌大的密室内,只摆放了一张书桌,一张靠椅,桌上卷轴摊开,画着一个拆解掉的机关匣盒,旁边用排线和文字介绍了解法。匣盒花纹样式与她手中的别无二致。 她略看了会便融会贯通,三两下解开机关匣,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要看见什么。楼庭柘,这个男人对她的耐心未免也太好了吧! 里面藏着一张写着墨字的纸。 这次却不是故意写作的丑陋字迹,反如行云流水,十分的清隽端正。 “经年狂诩,愧怍兰因。恶俗狡斗多逞。心山之巅,云霄仿佛倾颓。一念绰绰愁眉,忆从头,孽障足真。便改正,便改正改正。改正改正。”① 他是真的闲呐,既然早就知道她来澈园别有所图,竟还敢把天机院交到她的手上,铺垫许久,就为了请她入瓮观这一阙。焦侃云默然许久,实在气不过,提笔蘸墨回应,搁笔时又计上心来。 怎么说,她来一趟,被戏耍一般,总不能教楼庭柘以为自己尽在掌握吧! 将纸折好,置入匣中,走出密室后留给他。 正打算离开,外间突然爆发出长箭破空的尖鸣,就在耳畔!她猛然回头,箭矢果然就从她的耳边嗖地掠过,径直截断了耳边一缕发。 她猛地蹲下,惊魂未定,慌忙之间仍记得去探落在脚边的箭矢,迅速找到关键线索,上面写着一个红字,像是北阖语的“杀”字。 是近期在樊京作乱的那批绝杀道杀手! 怎么回事?竟然会到澈园动手?难道是来杀楼庭柘的?可他们若是踩过点,便应该晓得澈园近几日都戒备森严,也该晓得忠勇营盯上了他们,为何要冒这样的险?不,应该不是冲着澈园来的,一箭过后并无打杀的动静。 思绪有些混乱,她一时无法捋清,只听得外边有侍卫们追逐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焦侃云?!” 楼庭柘在唤她,颤声焦急,听着像是从书房那边传来。 她想,反正两人已借局开诚布公,也没有隐瞒行踪的必要了,当即要回应,却不想门窗先一步大开,陡然出现在眼前的虞斯一把环住她,飞身就跑,“跟我走!” 哎??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房顶上了。夜风吹得她发丝乱拂,她打了个冷战,虞斯稳稳地将她横抱在怀中,拧眉,锐眼紧盯前方一棵巨树,蓄势准备跃到下一个落点。 焦侃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慌忙问他,“你轻功带过人吗?这么远都跳?他们不是冲着澈园来的,我大可留在这里……”风来可没跳过这么远的地方! “你放心。”虞斯的声音沉静如水,“章丘那么重,我都抱他从冰崖上去了。今天是第十五日,说好要走的。” “绰绰!”楼庭柘朝房顶望来。 焦侃云伸长脖子,从虞斯的肩侧看过去,虞斯侧过脸,睨视着,与他的目光相接。便见这位紫袍神君微微张口,有意呵气轻嘲,下一瞬,嘴角勾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消失在了夜色中。 楼庭柘咬牙,幽深的眸子要掀起腥风血雨般可怖。 疾掠之时,焦侃云用手指叩紧他的肩膀,“等我一下,我要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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