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大着胆子狡辩:“女儿没有逃婚,是应太子殿下之邀,出去走走,说两句话……爹爹刚才也听到哥哥的话了,事情就是这样……” 早在进堂屋时,赵寻琅就把廊上发生的事同双亲说了,包括盛瞻和的话,也原样转述,一字不变。 赵得援拿起茶盏,作势要砸她:“你当你爹我傻?你出去和太子殿下散心谈话,会只披着一件外裳?还要人家给你御寒?你糊涂了,你爹我可没糊涂!” 觅瑜进来时,身上还披着盛瞻和的披风,她的双亲见了,皆面露震惊与不解之色,她自己也是害羞无措不已,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天,才解释清楚。 此刻,这件披风被小心地收置一旁,在烛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暗色的光芒,这是蜀州独有的金线绣法,千金难得一匹,可见其之贵重。 赵得援拿着茶盏,继续斥责:“还有那些守在外头的禁军,被你用迷药迷倒,你——你可真是能耐啊!” 祝晴横了丈夫一眼:“把东西放下!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炫耀你是一家之主,女儿不能还手?” 赵得援讪讪放下茶盏,气势矮了一半:“夫人,你误会了,我没想动手,我就是……就是吓唬吓唬她。” “吓唬也不行,以理服人,方为君子之道。”大理寺卿夫人严厉道。 大理寺卿喏喏应声:“是、是,为夫知道了。” 教训完丈夫,祝晴转过脸,开始教训女儿:“纱儿,不是娘说你,你这次实在鲁莽,就算你能顺利出府,出去之后,你又能去哪里?” 赵得援听得直点头,询问女儿:“听见你娘说的话了?” 祝晴继续道:“你一无路引,二无文书,但凡大些的地方你都去不了,人的脚程也比不过马匹,怕是你还没到,城里就到处张贴着你的缉拿布告了。” 赵得援继续点头:“你娘说得是。” 祝晴道:“太乙山是个不错的选择,离长安不远,你对那里也熟悉,尽可以躲藏上五年十年。” “可是你安全了,被留在长安的你爹、你哥还有你娘我呢?圣上岂会轻易放过?你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全家人吗?” 赵得援痛心疾首地附和:“正是!” 觅瑜听得羞愧不已。 虽然早在见到盛瞻和时,她就已经清醒过来,懊悔自己做下的愚蠢举动,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感到一阵后怕。 若非太子仁德,恐怕这会儿,她就是把整座府邸哭倒,也悔之晚矣。 虽然她也搞不清楚,她怎么就忽然昏了头,明明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逃婚的想法,但她既然做下了这件事,就是她的问题,是她的错,她应当认错。 她发自内心地拜首:“爹,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女儿会安安分分地嫁给太子殿下,当一个恪守礼节的太子妃,不给家中带来麻烦。” 听闻此言,赵得援面色稍缓,正欲开口,却不妨祝晴道:“而且你要逃婚也不早点,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半年,你偏偏选在大婚前一晚逃,你脑子进水了?” “如果你早点逃,娘还可以帮你,就说,你在太乙山不幸染病身故,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赵得援差点被呛住:“夫人!” “你嚷嚷什么?”祝晴没好气地回应,“纱儿在这件事上是有错,但你也不无辜,好端端地,求来了这么一道赐婚圣旨。” “纱儿若是嫁的寻常人家,她就算逃婚,我们也不过赔点面子和钱财,哪用得着像现在这般战战兢兢,生怕全府人头落地。”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给女儿求了这样一门亲?”
第3章 赵得援也想不明白,他怎么给女儿求来了这样一门亲。 他出生檀州一户普通人家,上京赶考时因缘际会,结识了微服私游的圣上,在经历过几桩不大不小的事后,与其结为八拜之交。 当然,那时的他不知道圣上是圣上,只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不然他是怎么也不敢与圣上结拜的。 后来,圣上表明身份,在殿试上亲自点了他为状元,授官翰林修撰。楚王谋反时,他救驾有功,圣上龙心大悦,欲封他为异姓王,他连连推辞不受。 圣上询问他想要什么,他答曰家中内子有孕,望赐太医金药安胎。圣上笑着答应了,还拍拍他的肩膀,言如果将来有缘,他们说不定能成为亲家。 他不敢也不想把这话当真,谨慎回答:“皇子公主皆为人中龙凤,微臣不敢高攀,将来儿女亲事,圣上若能赐道婚旨,便已是微臣一家大大的荣光。” 圣上朗笑道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一晃多年过去,他有了一儿一女,小女儿玉雪可爱,煞是讨人喜欢,夫妻俩都疼爱得紧。 一次,祝晴带女儿回道观探亲,于归途中偶遇突发疾病的汝南郡王太妃。 祝晴妙手救下太妃,太妃感激不已,又见跟随在一旁的小女儿生得玲珑标致,心生喜爱,便在之后的几次宴会中都邀请了母女俩。 先汝南郡王战死沙场,留下太妃与世子相依为命,世子袭爵郡王,年纪轻轻,尚未娶妻,太妃喜爱觅瑜,一来二去的,就生了让两家结亲的心思。 赵得援夫妻俩素来对儿女不加规矩,闻听太妃结亲之意,在询问过女儿,得到后者“一切都听爹娘的”回答之后,便在仔细的思量之下,答应了这门亲事。 哪知距离两家谈妥不过半月,庚帖尚未交换,太妃却忽然改了主意,进宫去给儿子求了一门亲。 这也罢了,左右两家的事没到明面上,再让女儿另择良婿即可,反正他们女儿与郡王没见过几回面,彼此之间没有多少情谊,亲事不成便不成。 偏太妃不知犯了什么病,把祝晴叫到郡王府上,言不是她想要毁约,而是双方八字不合,若结为夫妻,恐会有所妨碍,这才不得不忍痛割舍。 这些套话原本没什么,祝晴懒得去管郡王府悔婚的真实意图,但当她在离府时,听到府里下人隐隐在传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将此事善了。 那些下人道,赵家姑娘的八字不好,太妃正是得了高人警示,才忙不迭推掉这门亲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特特请圣上下旨赐婚。 又有多嘴的嘀咕,也不知那赵姑娘的八字有多不好,竟能使得太妃这般惶然不安。 祝晴虽然只养了一双儿女,没有操办过婚事,但她自己成过亲,又出身道观,哪里不知晓,所谓的交换庚帖只是为了讨个吉祥? 什么八字不合,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何况两家还没有换过庚帖,太妃上哪里去要的她女儿八字? 是,他们赵家的门第没有郡王府高,太妃有了更合心意的儿媳人选,想要悔婚无可厚非,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脏水泼到她女儿的头上! 祝晴怒气冲冲地回了府,将此事告知丈夫。 听罢,赵得援也和她一样生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连夜进宫面圣,询问圣上可还记得当年约定。 当然,他只准备让圣上下一道空白的圣旨,不是真的想要把女儿嫁出去,他还没有合适的女婿人选呢! 他只想以此向太妃表明,他家女儿的八字好着,什么不宜结亲、不能嫁人全是鬼话,谁娶到他的爱女,是天底下第一有福之事。 岂料圣上误会了他的意思,询问他可是看中了哪位皇子,他吓了一跳,正欲澄清,一旁的皇后却笑着开口。 “赵大人聪明鉴悟,悉心奉国,为股肱之臣,赵姑娘定然娴静淑贞,堪为良配,皇上不如就把她许配给瞻儿吧。” 圣上迟疑:“瞻儿?这……” 赵得援越发惊吓,惶惶跪地回话:“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微臣万万不敢高攀!微臣只想——” 皇后没理他,附在圣上耳边轻言几句,圣上当即眼前一亮,抚掌道:“好!这门亲事好!贤弟啊,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来人,笔墨伺候!” 就这样,没有给他半分推拒的机会,圣上笔走龙蛇,挥下一道赐婚圣旨,他的女儿一跃成为了准太子妃,备嫁半年后的大婚。 捧着圣旨回去的当天晚上,他差点被祝晴拧掉耳朵:“赵得援啊赵得援,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皇宫岂是个好地方?你怎么忍心让女儿嫁去那里!我是让你去给女儿讨公道的,不是让你把女儿推进火坑的!” “哎哟哎哟,疼、疼疼,夫人轻点——为夫也不想这样,可圣上和皇后自说自话地就把亲事定了,我半句也插不进去,只能——哎呀呀呀——” 祝晴那日的怒火,赵得援至今心有余悸,因此,一听到这声问话,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苦了一张脸,哀叹。 “我当初什么也没想,就想着给我们家纱儿出口气,别让那汝南郡王太妃得了便宜还卖乖,哪里知道——唉!” 觅瑜见状,趁机表现出自己的委屈:“是啊,爹爹可害苦女儿了,女儿宁可嫁给路边的贩夫走卒,也不想嫁进宫里,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 可惜她还是被自己爹爹瞪了一眼:“慎言!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我们家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祝晴反倒平静下来,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茶水,道:“怕什么?你儿子是锦衣卫统领,只有他探听别人家的份,没有别人家探听我们的份。” “娘。”赵寻琅原本在旁默默地听着,此时开口道,“孩儿解释过很多遍,只有北镇抚司才掌稽查之事,孩儿是南镇抚司的,不管这些。娘不要再弄混了。” 祝晴摆摆手:“北镇抚司稽查百官,南镇抚司稽查北镇抚司,算起来不都一个样?” “南——” “行了,别扯远了。”赵得援把话题拉回来。 他看向觅瑜,语重心长道:“纱儿啊,爹爹知道,太子妃难做,但圣旨已下,就算再难,你也要做好这件事。” “而且,这也算得上一门极好极好的亲事,你觉得你嫁给谁,能比得过太子?” 觅瑜很想乖巧应是,但她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太子是太子,太子妃是太子妃,皇后都能换三个,何况太子妃……” 当今圣上共立过三次皇后,一为原配端慧皇后,二为废后安氏,第三就是现在的周皇后,因其子被立为太子而被册封为皇后。 端慧皇后因病早逝,废后德行有亏,周皇后母凭子贵,这三次立后、一次废后,虽然都有充足的理由,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深宫凶险,祸福难料。 皇后尚且如此,太子妃又当如何? 赵得援再次瞪眼:“让你少说这些,你还说上瘾了?” “你给我记住,这些话你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外头万万不能说!不对,放在心里想也不行,你得从现在开始把它们忘掉!记住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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