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礼部。”但沈霜野倒还真不是为这件事来的,“舍妹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三,这桩婚事是昔年先帝赐婚,又令礼部操办,今日魏尚书来寻我,说要同我商量仪程。” 谢神筠想起来了,沈芳弥同崔之涣的婚事确实定在七月初三,原本国丧期间该禁三月嫁娶宴乐,但这桩婚事本就是先帝赐婚的,礼部尚书魏东明请示太后的意思,而太后便让他们照办。 她如今在朝上要握稳临朝称制的权力,需要北境稳固,更需要世家助力。 “郡主如今春风得意,不必在乎这些微末小事。”沈霜野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过即分。 她鬓边浮了点薄汗,沈霜野想帮她拭掉。 离得近看,谢神筠的确瘦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二两肉在连轴转的政事中消磨下去,沈霜野有点可惜。 “先帝赐婚,如何能称得上小事。”谢神筠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忘记了那日的羞耻,粉饰太平这种事没人比她做得更好,“侯爷若是对礼部拟出的婚仪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魏尚书提。” 但日光太热,连带着沈霜野看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谢神筠想摸,但到底在沈霜野的目光下忍住了。 “礼部操办得很好。”沈霜野没有什么不满,他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说起来,难道没有人好奇瑶华郡主是如何活着回来的吗?” “人生在世,敷衍二字。旁人于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敷衍敷衍便罢了,难道还有那不长眼的人敢来我面前问我怎么没死吗?”她瞥了沈霜野一眼,“哦,你除外。” 不长眼的东西——沈霜野:“……” 隐约的试探都被晒化了,变得黏腻。 谢神筠指桑骂槐地骂完一通,顿时神清气爽,看人都顺眼许多。 “侯爷慢走,下次再会。”谢神筠温声道。 也可以下次再来让她骂一骂。 不过谢神筠想到自己如今住的那个宅子,沈霜野似乎还没发现另外换了主人,便善良地把这句话藏了回去。 —— 沈霜野入了礼部大院,礼部却忙成了一团。 尚书魏东明抹着汗,要求底下的官吏事事详备,事无巨细都要先来问过他。 “这是怎么了?”沈霜野和魏东明打的交道不多,但礼部的典仪自有一套章程,近来除了国丧和铨选是大事,其他也没有魏东明这个礼部尚书需要操心的了。 沈霜野这时尚且从容。 魏东明见他来了,急忙请他上座,道:“是瑶华郡主下嫁河东裴氏的婚仪,司天监测算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九,距今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 沈霜野神情骤冷。 “是吗?”沈霜野笑笑,“怎么赶得这样急?” “倒也不算急,侯爷有所不知,这桩婚事说起来也足足准备了三年之久了,若非瑶华郡主此前为荀夫人守孝,只怕谢裴两家早已完婚。” 魏东明半点没有察觉,还道,“那时侯爷应当已经不在长安了吧,否则还能去观礼。” “是啊,可惜了,不过观礼就不必了。”沈霜野眸光莫测,温和道,“我这人不爱凑热闹。” —— 谢神筠入了琼华阁。 虽则议政之所改设含元殿,但太后已习惯了在琼华阁日常起居理政,至今没有改动。 难得的是今日李璨也在。他继位之后每日除却朝议,都要在麟德殿听诸位大学士讲书,今日却被太后揽在身侧。 “阿姐。”李璨一笑,很是高兴的模样,“阿姐与裴大人的婚期定了呢,母后欲为阿姐备下十里红妆,我却不知道能送阿姐什么。” 谢神筠微怔,她反手摸到鬓边,那被沈霜野看过的地方迅速凉下来,但还是在指腹留下了一点微湿。 案上的奏折被悉数挪开,搁的果真是一份嫁妆单子。 珍奇异宝、金银丝帛,数不胜数。 谢神筠在刹那间分神,想到了梁蘅。 梁蘅虽为医者,却是个极其刻薄冷情的人,她最开始定下梁行暮和沈霜野的婚事,不是出于什么慈母之心,而是单纯地觉得梁行暮是个累赘,影响她游历各地医治疑难杂症。 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宝,把她嫁到沈家沈霜野就该感激涕零。 就像是一开始定下这桩婚事的起因,不过是某天她看到沈霜野,然后就对陆夫人说:“你儿子挺有意思的,给我当女婿吧。阿暮性子太弱了,跟着我不合适。嫁妆我没有,聘礼你也不用出,你要愿意我这次就把她留在你们家,等他们成亲的时候你写信让我来观礼就行了。” 让陆夫人哭笑不得。 那些细枝末节如云烟俱散,谢神筠记不清了。 她微微笑起来,摸了摸李璨的头,温声道:“你什么也不必送,阿姐什么也不缺。” “裴元璟今次任铨选省眼一职,过后就该再往上提一提了。”太后叹息似的看着谢神筠,“你父亲的意思竟是还想要他外放去几个上州之地熬几年资历,哀家可不愿意,你就留在长安,陪着哀家。” 裴元璟从前唯一的缺点便是东宫属臣,但是在东宫后党相争的数年里,他却变成了中间的缓和地带,如今李璨登基,他的立场自不会再有摇摆,于是这唯一一个让太后不满的点也消失了。 “我都听圣人的。”谢神筠道。 太后又与李璨说了几句话,道:“送陛下去麟德殿吧,勿要耽误功课。” 太后虽然揽政,但也是按照帝王之道来教养儿子。李璨一去,太后便让人收起了案上的文书,道,“你把张静言送出了长安。” 郑镶如今高升做神武卫将军,负责宿卫宫禁,随侍在太后身侧,闻言上前一步,道:“是臣有负圣人命令。” 谢神筠默不作声地看过郑镶,迅速梳理出前因后果。 郑镶设局伏杀她和张静言的事自然不能让太后知晓,但那日他奉命送张静言出京,之后梁园被烧、谢神筠失踪,他该如何向太后回话? ……自然该是说郡主发现了张静言的身份,带走了他。 谢神筠只微微垂首,便听太后叹息一声:“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让他留在长安,等你成亲之后再走。” “不必了。”谢神筠在这时淡淡道,“总归是要走的,况且张静言是已死之人,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 太后默然。 原本张静言这个人本身就是端南水患案中活着的证据,太后决容不下他,但她还是放过了张静言。 “到底是……”太后端过茶,道,“离开长安也好,不必再回来了。” —— 落日西败,谢神筠近来不住宫中,宫门落钥之前必会出去。 郑镶送她出宫。 “……郡主。”郑镶咬着牙,低声道,“你不该放过张静言的。” 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无人敢窥伺他们的谈话。 “我不用你来教我做事。”谢神筠冷淡地说。 “谢——”郑镶生生忍了下去,杏子林中他没有杀掉张静言和谢神筠,此刻他们就仍是一条船上的人,谢神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但他不是。 他要的是权势富贵,还有身家性命。否则当初他就不敢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那时张妙宜死了,而郑镶也染上了疫病,九死一生,若他当真死了还好,可他偏偏活了下来。 若他独自回了长安,皇后不会放过他的。 郑镶自然不甘心。为了不被皇后责难,也为了他的富贵青云,便从洪州府带走了梁行暮,将她充作皇后与张静言的女儿。 皇后果然没有发现。 郑镶要杀张静言,便是因为张静言一旦认出谢神筠不是他与皇后的女儿,将此事捅出来,那他不仅是官位到头了,命也到头了。 “郡主,你得清楚一件事,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张静言活着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数日来的焦躁都被郑镶压下去,但在此时又有隐约浮现的迹象。 “谁说对我没有好处?”谢神筠半点都不在乎,她在暮色里轻飘飘地笑起来,“郑镶,你以为张静言是为什么要改头换面成章寻混进庆州矿山?他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啊。” 郑镶背后一凉,头皮倏然炸开。 谢神筠轻声道:“死在洪州府的人可不止是我阿娘,你不会忘了吧?” “郡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郑镶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忘了,你的母亲是大周太后!” 谢神筠的母亲是太后,也只能是太后。 “是吗?”谢神筠忽地微微一笑,“郑统领许是记错了,我如今这位母亲是荀夫人,出自颍川荀氏,是荀司空的亲妹妹。” 郑镶僵住。 荀樾。被勒死的荀樾。 “张静言想查荀樾的死。”郑镶喃喃道。 谢神筠没有否认,而是说:“你看,郑镶,你怕不怕?” 郑镶忽而笑起来,神情阴狠,他其实生得俊秀,玉面红袍,竟有种狠辣的艳丽:“该怕的不是我,勒死荀樾的也不是我。” “谢神筠,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郑镶道,“倘若不是我,你早就和荀樾一起死了。” “是啊,我谢谢你。”谢神筠神色温软,声音也轻柔,“我很感激你们的。” 最后一缕余晖也被宫城吞没了,谢神筠立在夜幕之中,愈见神清骨秀,但她肌骨冷白,冲淡了眉眼的秀丽,只剩让人不敢直视的森寒凌厉。 “郑镶,张静言活着对你我来说才是件好事啊,”谢神筠轻声道,像是诱惑人心的鬼魅,“杀掉他有什么用,你爬得越高,就越害怕。你活一日,便要担心秘密会被揭露,永远胆战心惊。” 郑镶道:“害怕的不止是我。” 谢神筠才应该比他更恐惧身份被戳穿。 “是啊,”谢神筠意味深长道,“但杀掉被你欺骗的人,才最容易。这样就再也不必害怕谎言会被戳穿了,是不是?” 谢神筠眸光转向天子堂,从含元殿到琼华阁,瑶霄丹阙、重殿飞檐在暮色中一点点被阴影蚕食。 六月酷暑,郑镶背后却陡然窜上一阵凉意,直冲天灵盖:“你想……” 她在郑镶不敢置信的目光里缓缓笑起来:“郑统领,有件事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阖该同舟共济。” 太狠了。郑镶挪开目光,瞬间洞悉了谢神筠的暗示,谢神筠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辣。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忽然从谢神筠的话里找到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青云路。
第53章 数日后,吏部选试结束,所出名录竟与早前许则呈递给秦叙书的名单一般无二。 太极宫在酷暑里晒了半个月,每日上朝前都有内侍宫人在清静殿前泼水降温,等日头一出来,那暑气就被晒成了水汽。 今日群臣入殿,显见的压抑,待得天子坐稳明堂椅,秦叙书便出列,掷地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9 首页 上一页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