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道:“已经在重新修缮了,你今次回来会在长安留多少时日?” 卢思吟不涉党争,对自己的事倒是从来不避讳:“我原本想多留一些时日,但老师不欲我在长安久留,已经在催着我走了。” “贺相久浸朝堂,自是清楚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不让你留在长安,是为你好。”谢神筠道。 范阳卢氏子弟这次也有卷入舞弊案的,正是卢思吟的两个族兄,舞弊案的处置下来,犯者皆夺去功名,永不录用。 涉案门庭多权贵,皆有怨言。 但贺述微已经在秦叙书的贬谪上退了,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太后保住了最要紧的谢道成,便也对他的处理各让了一步。 也是因着此事,卢思吟近来在家中也住不安生,搬去了永宜公主的永安观。 卢思吟神色郁郁,朝堂风雨一刻未止,她想游离云外,最终还是免不了沾衣红尘。 “走吧,今日请你们喝酒,”卢思吟一扫心中郁气,豪迈道,“三年前我离京时在这回望亭下埋了两坛好酒,今日你们有口福了。” 她忽而狡黠一笑,“我可是专门等着老师和岑大人他们走远了,否则两坛酒可不够分。” 卢思吟爱酒成痴,一日不可无酒,平日所好也是寻人喝酒、喝酒、喝酒。长安大小酒肆的酒被她尝了个遍,说是云游访仙,其实也是遍访天下名酒。 “哦,我忘了,阿暮不善饮酒。”两坛酒被挖出来,一揭红封便有酒香四溢,卢思吟道,“不过疏远却是海量,对了,况春泉和林停仙今日怎么没来?林停仙是酒仙,我俩是酒鬼,今日不能一起喝酒倒是可惜。” 谢神筠笑容已经隐隐挂不住了,从前但凡与卢思吟一道喝酒的经历可算不上好。 她小声问沈霜野:“你们一道喝过酒?” 沈霜野目不斜视,很冷静地点点头:“只有一次。” 那时他对卢思吟的酒量没有认知,喝到一半见势不妙,寻了个借口走了。 “好在这里只有两坛,”谢神筠轻声道,“我只能喝半杯,剩下的交给你了。” 卢思吟已经摆好了酒具,招呼他们过去了。 两坛酒见底,天色已晦暗下去,亭外落起了山雨,青山皆隐于雨雾之中,湿润了草木。 谢神筠这个只喝了半杯的人红潮染颊,眼底似有潋滟水光。另外两个人却双目清明,喝得尽兴。 “阿暮酒量怎么还是这样不好。”卢思吟道,“今日还好有疏远在,总算喝得尽兴,走吧。” 片刻后,三人还在亭中面面相觑,卢思吟沉吟道:“怎么走?”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暴雨倾泻而下,顷刻沾湿了亭前石阶。 今日卢思吟惯常是骑着她那头大青牛来的,谢神筠倒是坐了马车,但观这雨势,只怕马车也走不了了。 “我倒是无妨,幕天席地我也能睡。”卢思吟满不在乎道,她在外游历时枕风看月都是寻常。 “我也无妨。”沈霜野在外行军,更是不用说。 两个人齐齐看向谢神筠。 谢神筠:“……” 她不行。
第55章 谢神筠倒是也曾有过风餐露宿之时,但那都是从前随梁蘅四处行医时候的事了。 夏衫单薄,谢神筠拎着衣袖,已摸到了润意,这亭子四面开阔,要想挡风遮雨却是徒劳。 “不然去阿暮的马车里避一避吧?或许再等些时候雨就能小了。”卢思吟道。谢神筠的马车停在树下,车夫早在雨势一大时就进去避雨了。 “看这风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谢神筠微微蹙眉,转向沈霜野,“我记得你在这附近有一座别院?” 卢思吟大喜,能有处挡风遮雨的屋檐自是更好。 沈霜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谢神筠当然不会说她如今住的那座宅子是从沈霜野名下仅有的两间宅子里选的。 “你回京述职必会经过此地,回望亭附近的别院再适合歇脚不过,”谢神筠镇定自若,她执掌北司,擅刺探隐秘,此时说来也不算骗人,“往年你带兵回京时偶尔会在长安城外休整一夜。” 沈霜野没有全信,但点了点头,此刻那座别院确实能做挡雨之用。 说是别院,其实是掩在一片清泉松林间的竹楼。山间清寒,夏日里是纳凉避暑的好去处,沈芳弥畏夏时偶尔会来这里小住。 今年主家有喜,不曾来过,竹楼里只留了两个洒扫的侍从,见了主人前来急忙点灯迎人,见他们衣衫皆湿,又备好热水,煮上姜茶。 好在谢神筠车上常备干净的衣物,卢思吟与她身量相仿,也能穿。 “醉枕山月去,松风听雨眠。”卢思吟着木屐穿在竹廊之上,从廊上望去能见幽林松山尽数隐于青青水墨,“你这别院倒是一处清幽所在。” 她此时困意上涌,就要去睡了。 山雨敲了半宿,沈霜野夜半醒了,看见谢神筠的房间还亮着灯。 “睡不着?”竹门没有关紧,松风入户,沈霜野看见谢神筠未寝,面前是今日那场残局。 谢神筠摆弄着案上棋局,道:“来吗?” 沈霜野落座,执白子,道:“你把秦叙书放到燕州是冲我来的。” 一灯如豆,辉映满室暖光,风雨都被阻挡在外,雨敲竹檐时的声音格外让人静心。 “是啊。”谢神筠执黑,眼神落在棋盘上,口中坦然道,“毕竟你很难让人放心啊。” 沈霜野摩挲指腹,感觉到了一丝不快,同时又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快意。 沈霜野虚心接受:“多谢夸奖。” “但你如今已是孤立无援。”沈霜野道,“铨选舞弊案撕开了世家的遮羞布,但谢道成没有被打压下去,你不仅得罪了你父亲,还得罪了太后。” 他棋风激昂,布局间隐有风雷,白子渐成围杀之势。 谢神筠在琼华阁中的罚跪已人尽皆知,她近日来的失宠也有目共睹。她不再能自由出入宫禁,随行也无禁卫护持左右,今日来此她独身一人,冷寂得有如天涯客。 “我只是没想到谢尚书居然没有因此被打压下去。”谢神筠凝眸思索间瞧不出情绪。 铨选舞弊案被揭破,首当其冲地该是谢道成这个吏部尚书,但太后力排众议也要保他。 “贺相在前朝步步紧逼,谢尚书暂且倒不了,只要太后尚在,他就能稳如磐石。”沈霜野问,“你想扳倒谢道成,是因为想为张静言翻案?” 沈霜野思及谢神筠曾提过的当年的端南水患案,背后有太后和谢道成的手笔,便只当她是想要扳倒谢道成为张静言翻案。 但张静言在定远侯府养伤谢神筠却没有表现出亲近,甚至在送他出长安时还埋伏了弓箭手想杀他。 谢神筠的心思太难猜了。 她棋风也诡、峭、奇,落子杀伐果断,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如果我说是呢?”谢神筠道。 窗外风雨大作,下一瞬风雨扑窗而入吹熄烛火,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这盘棋还未分出胜负,但已不必再下了。 沈霜野在黑暗中摇头,把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 “谢神筠,你或许会想为张静言翻案,但更多的却是要以此攫取更大的权力。”沈霜野道,“你对付旁人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挡了你的路。” 谢道成如此,沈霜野也是如此。 秦叙书不仅是放在北境的眼睛,还是悬在沈霜野头上的一把刀。 对于太后和谢氏来说,谢神筠也只是一把好用的刀,是刀就逃不过卷刃被弃的命运。 从前先帝尚在时,还能压着皇后与外戚,如今太后掌权,自然要培养谢氏子弟入朝,谢神筠是很好用,但朝堂人才更迭,最不缺的就是才华与谋略。 能够代替谢神筠的人多的是。 “你好生了解我。”谢神筠没有否认,她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慌乱,“你不也是如此吗?挡我们路的人,都该去死,是不是?” 惊电白流滚入屋中,耀得惨白一片,谢神筠端坐的侧颜被照得霜白。 她是手执白刃孤峭险峻的杀人客,要在朝堂上杀出一条通天途。 天边惊雷炸响,谢神筠在雷声中掀掉了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沈霜野仰身时握住了她的手腕,但旋即被谢神筠回肘拧掉了。 那冰凉的刃抵在他颈侧,谢神筠翻身坐了上来。 静夜绷紧如弓,似乎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沈霜野岿然不动:“你想杀我?” 颈侧传来的触感冷而软,那不是什么刀刃,而是谢神筠冰凉的手指。他遭遇过比这艰难百倍的生死一瞬,却没有哪一刻能像谢神筠一样让他觉得危险。 “杀你多没意思啊。”谢神筠轻轻笑起来。 那杀意却如潮水漫涨,顷刻盈满这方软榻。 沈霜野没有放松。 谢神筠微微俯身,尾音轻得像是一抹喘息:“你握得好紧,弄疼我了。” 那压抑了太久、毫无纾解的渴望就在谢神筠轻飘飘的一句话里硬起来。 但昏暗的夜色替沈霜野藏住了堪称暴戾的情绪,又被他缓慢而坚决地死死压下去。 他声音甚至平静得听不出端倪:“我是不是说过,再有下次,次数翻倍。” “你何不在别的地方讨回来呢?沈郎?”谢神筠轻飘飘地说,又是那种诱哄的语调。 伪装和克制对谢神筠来说没有用,她从窥探到沈霜野难以启齿的隐秘开始就永远落于不败之地。 他握着谢神筠的力度已让她觉得疼痛。 屋外响起木屐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谢神筠门外。卢思吟叩门:“阿暮,你睡了吗?今儿晚上打雷,你怕黑是不是?” 漆夜中谢神筠唇瓣微动,无声道:“我好怕啊。” 冰凉的吐息落在沈霜野唇上,凉得像是一粒雪。 那根绷紧到极致的线猝然断裂。 沈霜野在敲门声里抬手把人狠狠地压向自己,那是个极度凶悍血腥的吻,撕咬过谢神筠的唇舌,掠夺她的呼吸。 他们连亲吻都像是撕咬。有如权力倾轧中的兽,只有在相互撕咬时才能变成支撑着对方的人。 谢神筠红艳的皮肉下藏的是坚冰霜雪,沈霜野此刻只想要她化掉,化在自己身上。 屋外的敲门声停了,木屐声踢踏着远去,惊雷与风雨掩盖掉了黑夜里的燥动。 太挤了。 谢神筠仰首,容纳得吃力。 窄小的榻是偷欢地,能装一对有情人。 最后一次的时候沈霜野从背后抱住她,臂膀强硬地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于是谢神筠连仰头也吃力。但她还要就着这个姿势艰难转头,那雾蒙蒙的眼分明受不住潮气,里头却还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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