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向江以为是谢神筠要见他,便说:“北司既要提审,我自然无不应之理,不过江大人可有文书?”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按规矩要有文书大理寺这便才能让你带人走。” “严大人放心,”江沉拿出文书,道,“文书在此。” —— 谢氏这棵参天大树一朝倒塌,砸下来的余波甚至引得大半个朝堂动荡,但与此同时,谢神筠的特殊却再次突显出来。 她不仅没有随谢氏一同下狱,还因为在端南水患的案子和工部账目稽查上居功甚伟,得了天子重用,竟是越过了前朝与内廷的界线拜她为中书舍人,赐红绯金紫鱼袋。 再进一步,就该加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头衔了。 朝议时谢神筠也不再是站在太后垂帘的地方观政,而是能与百官共同议事,意义不同以往。 天子亲赐红绯朝服,腰佩金紫,以金丝珍珠做莲花步摇冠,钿璎环佩,行于殿上时明丽得如同天边霞光出云。 人人侧首。 却又在触及她霜白侧颜时被那冰冷剔透的颜色挡了回来。 沈霜野立在武将的行列中,恰能将她的云鬓花颜尽收眼底,从前这份艳色被掩藏在高台的珠帘之后,旁人难以窥见,如今却落在深殿之中,人人能观。 瑶华郡主站在高台之上会让人不敢直视,落在群臣中间却会变成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群臣不会欣然接受她这个异类,他们不仅会审视谢神筠,还会不吝于用阴谋手段算计谏言来攻讦她。 谢神筠敛目静袖,发间步摇微晃,缀在云鬓之间,折出璀璨辉光。 她坦然地站在百官之中,神情未起波澜,在云端还是在泥沼对谢神筠来说都没有区别,她从不因旁人的审视侧目。 但沈霜野的目光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甚至异常敏感。 谢神筠眸光微侧,隔着满殿朱紫同沈霜野遥遥相对。 沈霜野记得她长睫之下敛着一点红痣,非得亲密无间才能窥见那点摄人心魄的颜色。 他心中生起一点隐秘的快意。 看可以,但谢神筠该是他的。 —— 天光压重檐,散朝后百官从东华门鱼贯而出。 皇帝虽然年幼,却又未册后宫,谢神筠如今不再领内廷女官的职务,不好再住在宫里,因此日日都是入宫点卯,只在政务繁忙时歇在琼华阁。 谢神筠看见熟悉的马车停在宫门前,掀帘进去,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坐进去了。 沈霜野坐在马车里。看她屈膝敛裙,入内端坐,绯艳的红袍都被清冷的容色压下去,似薄雪覆霜,一见便觉出凉意。 “你在这儿干什么?”谢神筠怀疑地看着他。 “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沈霜野答非所问,眼神从她发上的步摇珠冠滑去了裙上凤鸟,不紧不慢地将她看了个遍。 谢神筠往日着红,都是明艳丽色,朝臣的官袍颜色古重,纹样不同于依制的仙人跨鹤,而是取了凤鸟衔花、孔雀宝钿,雍容贵重,虽有逾制之嫌,配她却刚好。 “你又不是没见过。”谢神筠垂目看了一眼,她这身朝服虽是独一无二,可谢神筠看久了琼华阁和桂堂兰台的满员朱紫,便也觉得寻常起来。 况且这颜色只是绯色,更不及贵不可言的宰相服紫。 “你身上的我没见过。”沈霜野慢悠悠地看过去。 他道:“我听说曾有个中书舍人得罪了六局二十四司,在为他做朝服时故意选了沾水便掉色的料子,表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那官员洗了一次衣裳发现后就不敢再洗,只好每日上朝时熏上浓重香料,结果御前失仪,没两日就被圣人厌弃了。” 沈霜野说的这件事本就是谢神筠做的。那个中书舍人在琼华阁前冲撞过她一次,谢神筠只当他是无意,本没想与他计较,但之后一段时间,或是在中书省、或是在凤阁兰台,她总能遇见这个人,眼神和言辞都令人极为不适。 偏偏他做得一手好诗词,又擅逢迎媚上,很得先帝看重,时常召他御前陪侍。 谢神筠在圣人身侧,总有避之不及的时候。几次之后,谢神筠便不想再看见这个人,让尚服局给他使了个绊子,那时夏季炎热,他御前失仪,先帝自诩仁厚,嘴上没说什么,从此却再没召见他。 此后谢神筠寻了个由头,把人贬出了长安。 沈霜野指腹拈过谢神筠裙上宝钿,轻轻捻了捻,似是好奇:“你的这件,会掉色吗?” 谢神筠任由他摸。轻薄布料在他指尖被揉皱了,失了庄重,却没有颜色沾染。 百官服制由六局二十四司负责,长安的官员成百上千,偶尔也会有疏漏错处,但谢神筠的衣服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会吗?”这衣裳过了一次水,谢神筠明知道不会,却还是问。 沈霜野正要答,马车外面忽然有人近前来拜见。 “郡主。” 来人是工部侍郎岳均,他在太庙崩塌一事中因为挪用紫极宫修建砖木的事受过委屈,谢神筠以圣人的名义赐下金银安抚过他。 这次谭理入狱,工部上下都被查了个遍,大半的人都有连带之责,只有他是因为俞辛鸿死了之后才被提拔上来的,反而能摘得干净。 中书省还没有议定工部尚书的人选,便让他先暂领工部事务。 隔窗不见显得失礼,谢神筠半推竹窗,一手却按住了沈霜野的脸,把他困在角落,没让车外的人窥出端倪。 “听说此次端南水患的案子是郡主一力稽查,”岳均垂眸,没敢直视,他亦是端城遗民,知道这件事后数日没有睡好,同御史台一道肃清工部的账目,“下官也是端城人,竟没想到当年竟还有这样大的冤屈。” 掌心微痒,沈霜野抿过薄唇,在无声地说话间濡湿了谢神筠的掌心。 竹窗半开,隐约露出端坐车中的雍容人影,谢神筠只露了半朵云鬓,声音温和:“再大的冤屈也有得见天日的一日,岳大人不必挂怀。” “是啊。”岳均感叹道,“下官如今只希望这案子能早日彻查结束,届时也能告慰亡灵。” 谢神筠鬓边步摇微动,只略一摇晃就被她稳住了,她声音平稳得听不出端倪:“灵河渠一案不日将结,其中账目的许多问题还是岳大人彻夜不休查出来的,也算是能告慰同乡了。” 岳均怅惘称是。东华门前百官散朝,他不好多留,只略略同谢神筠说过几句话便走了。 谢神筠关上窗,抽回了手,指尖还残着痒意,隐现薄光水色。 马车辗过青石,驶离了东华门。 “对了,”谢神筠慢条斯理地抽出帕子拭手,瞥他一眼,“我方才没净手。” “是吗?”沈霜野一顿,若无其事道,“我不嫌弃,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 他眼神很坏,倾身过来。谢神筠的手指仓促地擦过他发鬓,却没能阻止他的动作,旋即就被堵住了,双腕也被他按在了车壁之上,徒劳地滑过座上枕屛。 磕出了一声轻响。 沈霜野伏身下去,松掉了谢神筠腰间的白玉蹀躞。银丝镂空香囊球随即滚落,在她衣上留下一抹暗香。 绯袍上的孔雀象征着端正守礼,高贵难侵,却被揉皱了尾羽,变得凌乱不堪。 沈霜野也没净手,因此用的是唇舌。 掠夺和侵占是底色,但从沈霜野为谢神筠戴上镣铐开始,此后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在肌肤相触中变了意味。 他方才问谢神筠的衣裙会不会掉色的话在此刻忽然有了别的含义。
第69章 马车疾驰过长街,竹纸滤过了入内晴光,青绿色调沉在纠缠的朱紫朝服间,变成了潮湿的雾气。 沈霜野握住了谢神筠的腰,按得她发麻。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含得更深,堵得谢神筠说不出话来。 朝服紧紧裹在谢神筠身上,在此刻变成了束缚,那领口贴着她的颈,渗出了潮热的薄汗,内衬在她松动间露出一线雪白,是此刻谢神筠身上唯一的冷色。 太紧了。谢神筠靠着枕屏,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她要松开领口的纽襻,却被沈霜野按住了手。 “穿着。”沈霜野道。 谢神筠仰颈,任由战栗爬上脊背。 手指被强硬打开,指缝里被缓缓摩擦过沈霜野手上的茧。谢神筠听不清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眼前是日光、是碎金,晃漾层叠。 谢神筠忍了又忍,在他指腹缓缓摩擦时咬牙,最后还是败在细密如春雨的亲吻下。她抱住了膝,在沉酣里把整个人敞开了给他。 —— 天儿热,竹帘挂起,宽大的檐挡了沉下去的日光,泼进来一片暮色。 长廊临水,凉席被晒得温热,案上摆了槐叶冷淘、水晶糕、金乳酥,还冒着凉气。 谢神筠重新沐浴过,换下了朝服,雾里青的丝罗轻薄,露出一截雪腕。 她皮肉太薄,与水晶乳糕同色,搁在日光下像是随时都会化掉。 “前几日清静殿有人行刺,”沈霜野同样换了一身襕衫,道,“今晨一早禁军在南苑枯井里捞出了具尸体。” 谢神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衣服塞过来的,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填满了两个箱笼,桌案上甚至放了他惯常看的兵书。谢神筠没什么反应,由得他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谢神筠挑了一筷子冷淘,她面皮薄,耳后还有未散尽的绯色,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是清静殿行刺的那个内宦,双喜,禁军找御前的人去辨了尸。” “听说那具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了。”沈霜野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他目光落在谢神筠执筷的右手上,内侧那粒小痣绯红,是被沈霜野磨出来的痕迹,“这样也能认得出来?” 筷子几不可察地一顿。谢神筠没吭声,喝了口梅子汤,这才说:“拿了名册去认的,身高年龄还有身上的特征都对得上。” 茶饮拿冰镇过,里面搁了两颗梅子,结果被沈霜野放在日光下晒化了,让谢神筠握了一手的水露。 她眉尖微蹙,用帕子去擦了,不着痕迹地避过了沈霜野的目光。 沈霜野话中的窥探藏得很深,让人防不胜防。 他拿过谢神筠面前的白瓷盏,把杯壁上的水珠擦干净了:“听说近来郡主很得陛下信重,清静殿行刺案后圣上换掉了身边的宫人,却独独留下了你。” 谢神筠缓缓摇头:“信重,却不是信任。” 李璨不仅在内廷换掉了太后留下的人,在朝上也借着端南水患的案子铲除谢氏一党。 如今清静殿中俱是他一手选出的宫人,殿外巡防也是让舒国公亲自调遣,时时护卫左右。李璨这个人藏得这样深,连谢神筠从前都没有看透过他。 如今她自然要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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