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让你去找陛下吗?”谢神筠面色冷然,没有对宣盈盈的援助表示欣喜,而是道,“权势富贵在此一搏,你不要了?” 今夜只要宣盈盈护驾有功,来日等着她的就是通天大道。 谢神筠和当朝天子,孰轻孰重,她应该分得清楚。 宣盈盈着甲,缝隙之间隐有血污,她比谢神筠更适合战场厮杀,刀身映过寒甲的弧光轻盈曼妙得有如白鹤掠过云霄。 但她说的话和停云白鹤没有关系,宣盈盈咬牙切齿道:“小皇帝死不死关我屁事,沈疏远那个寡夫好不容易骗来一个第二春,要是被我搅黄了,我怕我死了之后没脸去见我娘。” 谢神筠蓦然无言,终于在此刻有了宣盈盈、沈霜野、宣蓝蓝这三个货色是一家人的实感。 “令堂应该不至于。”谢神筠格开侧旁袭来的箭矢,衣裙翩飞如青花骤然盛放。 宣盈盈不置可否,哼唧了两声。 “再说了,姓李的天子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宣盈盈忽然道,那声音轻得只有谢神筠能听见,“能高坐明堂的就是天子。” 谢神筠隔着刀光冷箭和她对视。 宣盈盈挑眉,笃定道:“谢神筠,我押你赢!” 今夜只要李璨和太后双双命丧于此,太极宫的下一任皇帝就能由她们说了算。 她们在电光石火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 谢神筠眸光侧过霜刃,下一瞬长剑翻转,再度迎向禁军刀锋。 太后退到了高台之上,她身后是烈焰滚滚,身前是杀声震天。 她看着在冰冷铁甲中厮杀的谢神筠,忽然道:“拿弓箭来。” 杨蕙愕然:“圣人……” 身侧禁卫已取了弓箭来,太后挽弓搭箭,箭锋直直对准了人潮之中的谢神筠。 大周是从马背上夺得的天下,因此世家贵胄无论男女,均习得一身骑射功夫。太后不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儿,她年轻时敢一人一骑从长安到定州,越过大半个大周。 谢神筠的骑射是她手把手亲自教的,纵然谢神筠能一剑当得百万师1,她也能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 明月之下弦绷如满月,箭锋似流星,倏然穿破铁墙刀林,直向谢神筠背心! “小心!”宣盈盈看着飞箭离弦,瞳孔骤然紧缩,但她和谢神筠之间尚隔无数禁卫,要她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谢神筠猝然转头,箭锋已至眼前! 仓促间她避无可避,只能稍稍调整身形,让箭锋避开要害。但有人比她更快。 箭锋没入张静言胸口,那一瞬似乎被拉得很长,让他倒下时撞上了谢神筠错愕的目光。 高台之上太后放下了弓箭。 她眼前浮起当年张静言被贬惠州时,谢馥春千里迢迢去追他,当她站在张静言眼前时,此生再没有见过那样热烈的日光。 谢神筠接住了张静言,一手斩开了侧旁刀锋。 她身形只能算高挑纤细,撑着张静言时却如山岳将崩,硬生生逼退了围拢的禁军。 “你应该讨厌我的。”谢神筠动了动唇,道。 她似乎想不明白张静言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静言想说话,但吐出来的全是血沫,他在谢神筠的话里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感激你的。”谢神筠一字一句道,在今夜之前,她根本不欠张静言什么,“听着,你女儿还在洪州等着你,你要死也应该死在她面前。” 谢神筠握紧剑柄,杀出了一条血路。 “你不欠我什么,”张静言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再度咳血,艰难道,“你叫……阿暮是吗?苦恨无益,伤人伤己,这辈子还长……往前看吧……” 这个世上谢神筠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她那样脆弱,在张静言眼里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她的恨被张静言清晰地看到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梁行暮是个已经死掉的孩子。 她那样艰难地拼凑起来谢神筠这个人,就像章寻抛掉了属于张静言的过去。 从延熙七年以后,没有地方再是他们的故乡,也没有人是他们的故旧,他们变成了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找不到来路,也看不见归处。 “一直留在原地的是你。”谢神筠撑着他,在剑锋擦过刀刃时低声道,“不肯往前看的也是你。” 谢神筠从来没有回过头,正如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做回梁行暮。 张静言劝她往前看,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 张静言一怔,继而慢慢笑起来:“我这一生……本来就已经到头了。” 下一瞬马踏长空之音响彻宫城内外,黑色洪流涌入宫门,沈霜野策马如奔雷,顷刻而至。 张静言蓦地推开谢神筠,让她被沈霜野接住了,他继而生生拔掉了胸口的箭,转身用双手间的镣铐撞上了禁军刀锋,旋即被一涌而上的寒光淹没。 铁骑杀入禁军之中,碾过了瑶台重阙。自延熙七年后,屹立在太极宫九重阙上的琼华阁在火光中轰然倒塌。 清静殿的护卫被强行撕开了口子,江沉杀掉了隋定沛,带人闯入殿门之中,云母落地屏风后空空如也,深帐之中半个人影也无,本该被护在殿内的李璨不见了踪迹。 “搜!”江沉厉声道,“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郑镶护着李璨疾奔在甬道之中,身后传来了铁甲摩擦间的簌音,撞上墙后又迅速传递过来,让人心慌。 同样护在李璨身侧的还有秦宛心和数十宫人禁卫,她在太后起事前秘密探听到消息,匆忙赶来清静殿,却只来得及护着李璨离开。 禁军追上来了,寒光在甬道之中闪过,劈开了禁卫的防守。郑镶推着李璨往前,转身直面刀锋:“陛下先走!” 他无比清楚,如今能保住他的只有李璨。太后上位之后势必会除掉他,谢神筠若是一朝得势也不会放过他的! 如今郑镶只能去赌李璨就是真命天子,只要他今夜护驾有功,就能一朝翻身! 郑镶身上的红袍被血水浸透了,分不清哪个颜色更红,他眼神发狠,同追上来的江沉遥遥对视。 他们在北司针锋相对多年,郑镶本该稳压江沉一头,却因为谢神筠对江沉的抬举而让郑镶都要暂避锋芒。 郑镶扯了扯嘴角,此刻竟然莫名想笑。谢神筠知道她倚重了那么多年的江沉也会背叛她,转而倒向太后吗?或者说,江沉从来都是太后放到北司监视谢神筠和郑镶的人。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今夜他们两人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下一瞬两人同时动了,在呼啸的风声中狠狠撞上了彼此的刀锋。 更多的禁军追去了李璨离开的方向。 李璨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宫道间,他本就有弱症,身体不好,今夜突逢大变又仓促逃命,早已体力不支,眼前冒出了大片大片的黑白,到最后几乎是秦宛心在扶着他跑。 追兵追上来了,厮杀声再度在李璨身边响起,血腥味淹没了他的口鼻,眼见着就要命丧刀下,李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凭借着身形的优势下意识地从禁军刀下躲过去,死死撞在了他们身上。 侧旁寒光一闪,谢神筠剑锋下溅开一抹红花,垂落的袖如青山敛雪,带着冷冽的气息。 “阿姐!”李璨大喜,在刹那间迸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是现在!宣盈盈执刀紧随其后,不着痕迹地看过谢神筠,李璨身边护着他的只有数个宫人禁卫,只要在此处杀了李璨,她们今夜就能另立新君! 谢神筠就在李璨面前。 但沈霜野已经上前一步,恰恰挡住了谢神筠剑锋去势:“陛下,乱臣贼子已经伏诛,幸而陛下安然无恙,实有天命庇佑!”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卿等何罪之有!”李璨急忙去扶,“今夜尔等护驾有功,朕必有重赏!” —— 天亮时太极宫的一场厮杀已经被埋进了深夜,琼华阁被烧毁大半,宫人连夜救火,日出后晴光晒着瑶阙残骸,像是点凤台下一块漆黑的伤疤。 丹凤门前的血水已经被晒干了,宫人们提水冲刷着雕栏玉阶,要用最快的速度让太极宫恢复以往的庄严。 太后率北衙禁军发动政变,数名逆党已经伏诛,一干人等也尽皆下狱,唯有太后被关押在千秋殿中,尚不知道如何处置。 天子不提,群臣便也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件事。 谢神筠同宣盈盈一道出去,晴光出凤阙,宣盈盈看着眼前的金殿玉堂,恍如隔世。 宣盈盈还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原来沈疏远和你不是一条心啊。”她声音中满是懊悔,“失策了。” 她摘掉了头盔,却没卸甲,刀悬腰间,凶戾之气尚未散干净,那张脸却十分夺目,眉眼似敛尽了灿灿天光。 “他和你不也不是一条心吗?”谢神筠眉间缀了点倦意,淡淡道。 “你才看清楚这件事吗?”宣盈盈笑起来,暗地里给沈霜野下绊子,“以后找男人眼睛擦亮点,他这样的,不行。” 她看见了带兵重新巡防宫城的郑镶。 “没想到你我忙活半天,居然让他捡了个大漏,”宣盈盈眯眼看着郑镶,“可惜吗?” 隋定沛身死,李璨着令郑镶暂领禁军统领一职。 同是戍卫宫城的禁军编制,金吾卫与左骁卫历来都是勋贵子弟熬资历的地方,宣盈盈领左骁卫,同郑镶这种是两路人,彼此见了都是面和心不和。 尤其是今夜,同样是护驾有功,但郑镶的分量可比她们重多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谢神筠从不回头,只往前看。 “也是。”宣盈盈跳下玉阶,高高的马尾在风中起落,格外洒脱肆意,“回去睡了。” 谢神筠召来禁卫,问:“找到张静言了吗?” “找到了。”死在宫变中的尸体有负责打扫战场的禁军统一归置,有家人的便让家人来认领,再由朝廷下发抚恤,没人认领的去处都是烧成灰。 “郡主,要着人将他安葬吗?”禁卫问。 谢神筠沉默片刻,让人收置好张静言的骨灰后交给她。 —— 傍晚下起了暴雨,惊雷炸响天边。 谢神筠惊醒时冷汗涔涔。 脚步声停在帷帐前,沈霜野挑开了帘纱,让谢神筠陡然放松下来。 但也让她觉得疼痛。 “醒了?”沈霜野问。 谢神筠有些恹恹的,风雨大作,帐中昏暗下去,随之而来的惊电擦亮内室,让她觉得不舒服,抬手挡住了。 暴雨倾盆而下,雷声滚过屋檐,像是落在谢神筠耳边。 “打雷了。”谢神筠道。 “嗯。”沈霜野上了榻,把她拢进怀里。 惊雷在谢神筠耳边炸开,她在沈霜野怀里微微颤抖,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去。 沈霜野的袖拢着她,把风雨和惊雷都隔在了他的怀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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