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后来皇帝在太医的精心调养下渐渐好转,只是仍不能听政,只能在内殿宣召了几位重臣。 “朕让诸位相公忧心了。”李璨仍不能起身,面色苍白,只在咳嗽时泛上一点红润。 以岑华群为首的宰相见李璨安然无恙便放下心去,反而宽慰道:“只是千万要保重身体。” 谢神筠不着痕迹地看过人群中的郑镶,他作为禁军统领,近来都侍奉在天子身侧,便连清静殿前的禁卫也增加了人手。 郑镶若有所见,敏锐地直刺而来,正正对上谢神筠的视线。 片刻后,郑镶率先挪开眼神,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至除夕宫宴如常召开,阖宫内外才有了些许新年喜气。 含元殿中门大开,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霓裳羽衣彩帛飘转,被殿中宫灯照出流光溢彩的糜艳之色。 群臣入席,位次由高到低,今上年纪尚幼,后宫空置,因此最靠近御座的都是皇室宗亲。 但宗亲之上、天子下方另置了一方矮席,瑶华郡主高居群臣之首,俯瞰殿中繁华。 人皆以为她会如太后一般被幽禁沉寂,没想到她却愈发得皇帝看重,听说清静殿中陛下都是以“阿姐”称之,尊重依赖更胜以往。 “阿姐。”果不其然,皇帝的第一杯酒先与百官同饮,第二杯便亲自斟了让人赐给谢神筠。 今夜除夕夜宴李璨带病出席,面容苍白,依稀可见病态,但精神尚好。 让群臣勉强放下了忧虑。 “陛下风寒未愈,还是勿要饮酒。”谢神筠接了,却是道。 “就这一杯。”李璨低声道。 谢神筠便不再多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璨知晓她酒量不好,赐下的酒水滋味寡淡,入喉时谢神筠却在舌尖品出了一丝苦涩。 她动作一顿,神色如常落座,片刻后借着帕子的掩饰将杯中酒吐了出来。 酒里有毒。 谢神筠掐紧了掌心,心念急转。 今夜除夕宫宴,谢神筠不能离席,谁要害她?
第75章 天子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御医不敢透露皇帝脉案,但皇帝寿数恐不能长久的事在太极宫中并不是秘密。 如今终于有人要忍不住了。 谢神筠不动声色地将帕子藏入袖中,服了颗杜织云做的解毒丸,聊胜于无。 她吐了大半,中毒应当不深。 谢神筠目光缓缓滑过座上天子,后者面色如常,并未看她,宴饮中途还让河间王上前来说话。 皇帝身边的秦宛心、陈英等人也并无异样。 殿中灯火辉煌,流光宛转,像是让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河间王与天子说完话之后却并未退下,脚步一转竟是到了谢神筠面前,举杯敬她,目光中的侵略意味藏得很好。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谢神筠,但无论是深殿玉堂还是灯火阑珊,她都似雪压寒梅,清凌凌不沾细尘,遥不可及,更让人欲折她落掌心。 “郡主,我敬你一杯。”河间王道,他是天子的堂兄,又得其看重有望继位大统,宰相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 “我不擅饮酒。”毫不客气的拒绝。 不知是不是谢神筠的错觉,她此刻觉得从喉头到腹中有如火烧,连带着眼前也模糊起来。 她眉尖微蹙,压下了那股不适。 宫灯在谢神筠眼睫上绘出一缕薄光,冷而剔透,却看得人心中泛痒。 谢神筠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大周皇室的荒唐艳事不少,兄妹叔嫂□□这样的逸闻丑事也并不罕见。 宫中早有传闻,说是天子同他这位阿姐的关系并不寻常,否则谢神筠早已同裴元璟定亲,这桩婚事却一拖再拖,至今尚未完婚。 她又时常留宿宫中,更是引得风言风语无数,只是碍于瑶华郡主的威势,无人敢说什么。 “是吗?是不擅饮酒还是不想同我饮?”河间王慢慢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来还是我不得郡主看重,日后郡主总会对我改观,那时我再敬郡主酒,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他言语间隐隐透出的意思叫人心惊。 到谢神筠如今的权势地位,这世上能叫她不能拒绝的唯有当今天子。 是谁给了他暗示? 谢神筠盖住酒杯,唇角微勾,抿出的弧度足以摄人心魄。 不待河间王面露惊艳之色,便听谢神筠压低的声音既轻且冷,像是兜头一捧凉雪浇下,叫人陡然清醒:“凭你也配?” 李昱脸色陡然阴沉下去。 下一瞬谢神筠却是微微提高了嗓音,让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她冷淡的话语:“王爷,我不胜酒力,先失陪了。” 谢神筠眸光冷淡,姿态从容,眉间还有隐隐的厌倦隐忍,便似是被逼迫至此,却又碍于强权不得反抗。 不过是个郡王而已,就能叫如今这位权倾朝野的內相退避?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震。 李昱如今确实只是个郡王,可是日后呢?今上常年卧病,寿数恐怕也就止于这两年了。 谢神筠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朝中的风向就要变了? 谢神筠在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中起身,对座上的天子屈膝告退,继而绕过桌案,就这样中途从宴上离席。 含元殿前火树银花未熄,照破长夜,晚些时候天子还要携百官登临东华门以迎新岁,谢神筠离开不了太久。 她行过含元殿前的宫道,借着月色看清了今夜殿前禁卫防守。 雪压朱檐,五步一岗守卫森严,兵甲寒铁在夜色中泛出森严冷光。 自数日前起,太极宫中的禁卫便皆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看来李璨当真是要病入膏肓了。 “郡主这是要去何处?”殿前值守的内宦迅速迎上来。 谢神筠不动声色道:“殿中太闷,我随意走走罢了。” 内宦迅速唤来宫人禁卫为她提灯,口中殷勤道:“夜深雪重,宫道路滑,郡主千万小心。” 谢神筠没让人跟,身侧只带了阿烟。 待行至夜深无人的太液池边,谢神筠微一闭眼,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从方才那杯毒酒沾唇之后被她压下的绞痛齐齐上涌,变成了咳出唇边的鲜血。 “娘子!”阿烟大惊,尚且记得这离含元殿不远,压低了声音。 “别慌,我没事。”谢神筠以袖掩唇,她眼前阵阵发黑,强行稳住身形,只觉头晕目眩,“宫宴上的酒里有毒,你去找——” 谢神筠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找宣盈盈。禁军副统领陈晚是谢神筠提拨上去的人,但如今还不到动的时候。 沈芳弥精通药理,她今夜也来赴宴,但谢神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谢神筠在心里一一将人筛了一遍。 她视线忽然一凝,定在了平静无波的水面间。 宫灯临水,照出粼粼清波。 空中飘了一点雪白,俄顷纷扬变大,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顷刻融于碧水之中。 下雪了。 “你悄悄去给河间王递信,让他来这里见我。”谢神筠轻声道,“然后再去把郑镶还有裴元璟找来。” 谢神筠眸光很冷,“这两个人必须出现在河间王来了之后。” —— 李昱被谢神筠拂了面子倒也不恼,仍是言笑晏晏地与身侧人说话。不多时,他手臂似是被人不小心碰到,杯中酒顿时悉数倾洒到衣上。 他急忙搁下酒杯去擦拭。稍晚他还要随皇帝和宗亲百官去殿前观庭燎,若是御前失仪就不好了。 正这时,侧旁一宫人道:“今夜含元殿两侧有尚仪局的宫人待命,郡王可要去清理一二?” 李昱颌首,随她出去。 入夜后竟久违地落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只消片刻含元殿前便白茫茫一片,内侍还未来得及洒扫。 殿前原本被架好的篝火也沾了雪,内侍和禁卫正忙着清理,否则要是宫宴结束皇帝率百官出来观燎,这火若是烧不起来岂不是寓意不好。 他们行在雪路之上留下两串脚印,顷刻又被重新覆盖。 “这位女使要带我去何处?”李昱停下脚步,看向身前提灯的宫婢。 他仍是含笑而立,眼中却若有若无地带出些许警惕之色。 那宫人垂首,恭敬道:“下雪了,太液池边如今银装素裹,碧池飞花,正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奴婢见郡王先前饮了不少,或许可以去散散酒气。郡王不想去瞧瞧吗?” “不必了。”李昱近来愈发警惕,见此刻宫道上只有他二人,这宫人又不知道要引他去何处,当即便要转身离去。 “可是有贵人想与您一同赏雪,”宫人轻声道,“郡王仍是不想去吗?” 李昱心头一跳,生生停下脚步:“哪个贵人?” “自然是方才离席的那位贵人。” 方才离席的还能有谁? 李昱心中警惕不减,却又存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竟鬼使神差地跟着那宫人前去,只是一路过去都未放下戒心。 待见到立于湖边的谢神筠时却陡然放松下来。 飞花穿林,谢神筠凭栏而立。她未撑伞,雀蓝雪领拥着花颜,容色剔透皎洁,生生压下了三分雪光。 “郡主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观雪赏景怎么也不叫我一起来?”李昱缓步上前,如今彻底放下心去。 翠领遮了细雪,李昱克制地没有离她更近。 谢神筠扶着白玉栏,没有回头:“你如今不是也来了吗?” 美人沾雪,在寂静沉夜竟显出一丝能被轻易摧毁的脆弱。 李昱笑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宫禁之中,禁军巡防,陛下又还在含元殿饮宴呢,谢神筠即便要发难,也得掂量一二。 况且皇帝……可护佑不了她几时了。谢神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她如今不就是在示弱了吗? 李昱道:“郡主可曾想过以后?” “以后?”谢神筠似是听不明白。 “郡主如今虽深居高位,也得陛下看重,可终究是女子,又无名无份,”李昱慢慢道,“倘若日后……郡主又该如何自处呢?” “郡主还这样年轻,何必将自己困在这寂寥深宫之中”李昱低声道,姿态柔和却强硬,“何不另谋出路?” 谢神筠微微一叹:“我居高处不胜寒,也如孤雀无枝依……” 她眺向远处琼林碧水,语气寂寥得让人心中生憾,“前路茫茫,又哪有出路可言?” “郡主是凤鸟,阖该栖于梧桐之上,又哪里会无枝可依。”李昱心头愈发火热,“若郡主愿意,我愿做郡主栖枝梧桐,替你蔽日遮寒。” “是吗?”谢神筠终于转头看他。 李昱在她的注视下生出一丝紧张,但他仍是自负,若天子将崩,帝位旁落,没人比他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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