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程令雪深知只靠言语的抚慰他远远没用,她摸索着牵住他往窗边走,转向门的方向:“来,一拜天地。” 少女温润的话语落下,姬月恒还在发呆,脑后伸过来一只手。程令雪没说话,温柔笃定地按住他脑袋往下拜。 拜完她拉着他转过来,被爱意占满的脑中几分清醒,完蛋。 想起来了,成亲的事还没告诉爹娘和郡主!这不是在私奔么…… 但如今她的思绪不足以让她思考习俗这些东西,唯有遵从本能。 “算了,先欠着。” 她在红绸之下低语,又拉着姬月恒,和他面对着面:“夫妻对拜。” 程令雪先往下拜,姬月恒却没有动。这人真奇怪,分明是他要成亲,怎么好像是她强娶了他……程令雪废话不多说,按住他肩头将他往下压。 “礼成,我们该入洞房了。” 她要硬拉着姬月恒入内,身子一个悬空。姬月恒没说话,拦腰抱起她就往里走,程令雪不敢乱动,小心翼翼道:“你行吗,别把我摔了啊。” 到了里间,姬月恒径直把她平放至喜床上,让她躺在榻上。 “七七。” 程令雪忽然羞赧:“好像还要掀盖头,喝交杯酒才能洞、洞房。” 他仿佛没听到,脸埋在她的颈窝,程令雪伸手要去掀盖头,姬月恒按住她的手:“先别掀,也先别饮交杯酒。” 她不明白他为何犹豫,乖乖躺着:“你怎么了啊,不想娶了么。” 怎么会不想? 姬月恒鼻尖抵着她的颈窝,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手放在她颈侧,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七七以前有想过成亲么?” 程令雪摇摇头,委婉道:“以前没遇到喜欢到想成婚的公子。” 言外之意,她很喜欢他。 姬月恒拇指抚摸着她的颈侧的力度越发温柔,他轻吻了下。 “那你现在可清楚我是谁?” 又开始追问了。 程令雪说:“是你姬月恒!今日是,明日、后日、以后也还是。” 许诺完,她忍不住加了句。 “是你这禽兽!” 姬月恒笑笑,气息喷在她敏感耳际,激得程令雪一阵战栗。 她冒出一个美妙旖旎的念头。 “要不,直接洞房吧?” 姬月恒低笑:“你还真是色胆包天,一年前沦落此处,你还是我的护卫,就敢对着我咽口水,又在我昏睡时嫌弃我不中用。” 程令雪跟着回忆起来。 “嗯,谁让你生得太好看。可那时候的你太过疏离,我有色心没色胆。” 姬月恒莞尔,话又绕回来。 “七七想过以后么。” 程令雪点头,自然想过:“我爹娘和郡主也还不知道我要成亲,回去之后估计我们要再成一次亲,也能收礼金。” 说到这,新的顾虑来了。 “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生活,见不到家人,他们会担心我,我也会想他们,要不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回江州买间小院。不,你那么有钱,要买就买个大的!种上枣树、还有柿子树…… 姬月恒安静地聆听着。 她越说越憧憬。 “你哄我高兴了,我就带你一起爬树。要是你惹急了我,我就自己上树不带你,还要用果子砸你的脑门。 “我们说不定还会有孩子。你这么好看,我也这么好看,孩子们定也丑不了。等他们长大,我教他们剑术,你教他们读书——算了,你读的书都不正经,会教坏孩子,让我爹教吧。 “等孩子们长大了,我就成了个老太太,你也成了个怪老头。到那时候,我们再来灵水镇,你当个老渔翁,可你不会钓鱼,也不会水,有些麻烦……” 她絮絮叨叨说着。 一字一句都离不开“以后”。 姬月恒却只想结束在最圆满的这一刻:“令雪,别说了……” 程令雪停下无尽的幻想。 “怎么了?” 姬月恒久久不语,只是维持着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肩窝的姿态。 红绸遮覆,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清晰地感觉到颈侧一片温热。 他又哭了。 她慌了:“别哭啊,不会钓鱼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去找别的老头……” 她越安慰,颈侧越湿得厉害。 起初只是水渍一点点地渗过来,后来啪嗒啪嗒”,一滴滴砸下。 姬月恒伏在她身上。 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捏住她肩的手力度却大得要命。 “你到底怎么了?” 程令雪要掀开红绸看一看他,却再次被姬月恒握住了手。 他与她十指紧扣,程令雪的指缝被他的手挤得发胀,可她却很喜欢这嵌合的感觉,二人都未说话,安静躺在喜床上,十指紧密无隙地相扣。 她颈侧仍一滴一滴砸着雨。 程令雪隐约知道他很痛苦,却不知他为何难过。她鼻子也跟着发酸,有些想哭,可纵使脑子不清醒,她仍勉强能记起他近日那些危险的话。 “其实,阿九哥哥,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让你死……” 姬月恒扣着她手的力度略松。 即便饮了“七日雪”,对他百依百顺,她仍对生命充满憧憬。 她和他不一样。 同样是生于荆棘,她越挫越勇。而他,只想用毁灭达成永恒。 一滴泪顺着她下颚流到颈侧,姬月恒稍顿,将其吮走。 淡淡的咸味在舌尖蔓延。 又一滴,他将她的泪悉数吻去,不舍得浪费,悉数咽下。 “为何你总会让我心软。 “一年前,我还不曾喜欢你,便已心软了两次。可就连如今,你已对我动了心,心软的人还是我。 “你实在是,太过可恨。” 最后一句姬月恒几乎是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 道尽恨意,也道尽爱意。 姬月恒说完,开始缱绻轻吻着她的颈侧,无比温柔:“你总这样害怕我,我便越想与你停在此刻。七七,别哭了,只要你不哭,我就再心软一次。” 程令雪却怎么也止不住泪。 她哽咽着回应他。 “不,姬月恒,我不怕你,也不怕死,但我不想一起结束,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活着。你别担心,这么多年,我们都熬过来了,以后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姬月恒聆听着,身形逐渐凝定,他的肩膀开始一抖一抖,发出似哭似笑的轻哼,似乎万般无奈。 过了很久,他松开她的手起身,压得程令雪喘不来气的桎梏没了。 心口松快伴着空落。 她欲掀开盖头,身上却绵软无力,手都抬不起:“姬月恒,你……” 姬月恒抚着她的手背:“抱歉七七,我又要食言了,睡一觉吧。” 他声音渐远,如在九天之外。 程令雪坠入睡梦。 . 醒来时,人轻飘飘如在云雾中。 程令雪思绪朦胧散乱。 她遽然睁眼,发觉自己躺在一艘乌篷船内,小窗外江波迷茫,江上寒雾弥漫,白茫茫宛若蓬莱仙境。 饮下“七日雪”那二十余日的记忆零零散散归位,程令雪长睫剧颤。 不是真玩完了吧?! 起身掀开卷帘,见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立在船头,她震惊地睁大眼:“亭松!你怎么也被那禽兽给带下来了?!” 亭松原本心情复杂,听到她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令雪姑娘,我和你一样,是人,不是鬼。” 程令雪舒了口气,环视周遭一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既然一空。 她颤声道:“他、他人呢……” 亭松拿出个精巧锦盒,先解释道:“其实在来灵水镇之前,公子就已派人知会楚家,称让姑娘相陪前去求医问药,一月便回,公子他本就没打算对姑娘不利。此外,这盒中有张单子,是公子名下产业,公子让我把它交给你,说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让姑娘拿着它好好过日子,公子说这几日吓着姑娘,他很抱歉——”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令雪已泣不成声:“姬月恒这个禽兽!就算他给我钱,我也不会原谅他……” 低泣被江波声覆盖。 寒月照拂人间。 昏暗竹楼中,烛火随风摇曳。 姬月恒打了个喷嚏。 蚀骨钻心的痛被这个喷嚏冲散,他痛得额间渗下冷汗,嘴角却绽开笑意:“又在骂我禽兽……” 一笑过后,疼痛再一次席卷了他,身上只余下痛一种感知。 匡当。 杯盏被拂落在地,端坐椅子上的青年亦支撑不住,踉跄倒地。 “呃……” 姬月恒咬着牙,蜷缩成一团,眼睛不服输地盯着虚空。 身上催人向恶的毒性幻化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年轻时的姬忽。 他蹲下身问他:“阿九你说,你阿娘为何一年多了还未归来,就算不想我,难道也不想你。” 虚影逐渐扭曲,成了浑身遍布烧伤的中年人,他口中涌出鲜血,癫狂地道出诅咒:“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情啊爱啊,都不如掌控来得安心……” 姬忽开始仰面大笑。 “如今你总算明白了吧,这世上没人会爱一个生性偏执的人,唯有掌控,才能得偿所愿。可你却心软放走了她,然而她已看到你最疯狂的一面,就算你能痊愈,往后也不会再一次得到她,你若再想得到她,唯有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最后几句让姬月恒怔忪,牵起苍白的唇,涩然苦笑了下。 不服输地,他盯着试图蛊惑他堕入恶魔的姬忽,艰难道:“那……又怎样?就算她永远不会回头,至少我不曾伤害我心爱之人。姬忽,你错了, “我是流着你一半的血。 “但我,不会成为下一个你。” 虚影一晃,开始消失。 清冷中夹杂着几分木楞的面容取而代之,少女看着他,目光温柔胜过温泉之水,话却半点不温柔。 “放心吧禽兽, “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一句“禽兽”是一束光,驱散了姬忽的鬼影,姬月恒疲倦地闭上眼,他摆脱了姬忽的阴霾,不曾堕入黑暗。 仿若清风吹散浓雾,身体虽疼痛,心却前所未有的澄明。 就如极度清澈,但看不见底的深潭,偶然有人掷下一颗石子。 嘀嗒—— 发出空灵的回响。 涟漪惊起,悸动一波一波地漫开,悸动散去后,是莫大的寂落。 她的确喜欢他。可他不仅给她喂了“七日雪”,露出深埋内心的病态念头,生出借毁灭达成永恒的冲动。 她或许,不会再次心动了。 身上残存她留下的香气,姬月恒蜷起来,不让它散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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