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湖热切直接,对待姻缘亲事,也丝毫不扭捏,她一边跟韩寂并肩走着,一边等他回复。 不出意料,她坦然,他亦直白。 “抱歉,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耳边传来云湖的低笑,“所以,不管是谁,你都不乐意现在成婚?” 韩寂忽然感觉自己迟钝,隐隐觉得她这句话有别的意思,但一时半会儿,脑子还真转不过来。 他只能尽力委婉道:“我现下境况潦倒,尚且自顾不暇,没必要牵扯别的女郎,反而耽误了她。” 云湖还在笑他,“二哥,你学识好,但别的地方,真是一点儿窍都不开!” 说罢,二人拐过转角,云湖回家,韩寂去私塾,并不同路。她停下脚步,韩寂也跟着驻足。 云湖爽快同他告别,稍稍凑近一点,韩寂便规矩地往后退半步。 她也不拘泥这个,只压低声音道:“我十五之前,你要是乐意和我过,我还跟你。” 韩寂愕然,但随即云湖朝他摆摆手,笑声清脆:“毕竟十里八乡挑几年,估计你也是最好看那个!” - 云湖和韩寂走了之后,皙仪就只能一个人坐在干草堆上烤火,休息够了就去练字背书,韩寂最近教了她好多,她都快背不过来。 天色还早,云雾遮着日头,雪扑簌扑簌地落,细碎的声音更显清静。 皙仪抄完一遍,活动活动手腕,外头也逐渐飘来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锅碗瓢盆相撞,大火烹油、滚水沸腾,每家每户都早早开始备起年夜饭。 她心想,平时还得有小一个时辰才开始烧饭,但是今天东西多,饭菜也多,而且…… 还有个最后的小秘密她没有告诉韩寂,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准还会和她一块庆祝庆祝。 她想到这儿,立刻往灶头里又添了柴火,脚下垫着小凳子,一瓢一瓢往锅里倒水。 鸡是已经杀好、洗好的,她再冲了一遍,就拎着它脖子扔下锅,费劲盖上木盖,她的活儿就又做完了。 韩寂几乎不让她碰油,家里昨天也清扫过一遍,眼下干净得很。皙仪就往灶头后面一坐,汤得炖好一会儿,她盘着腿烤火,手上冻得青紫,都是刚才写字写出来的。 许是一个山芋吃饱,她开始发饭晕。刚才还手撑着下巴,过了会儿眼睛就闭上了,再过一会儿,直接躺在暖和柔软的被褥上,手上拽着一根干草。 她没看见,也感觉不到,就在老篱笆之外,两双阴毒的眼睛已经慢慢盯上了她。 “我说昨天看衣服铺子那小丫头就像她,还真是啊。本事真大!这么丁点儿岁数,自己跑出去,娘的还真给她找到个冤大头!” 瘦猴一样的男人一提裤腿,悄摸声就跨过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矮篱笆,自言自语恶狠狠道:“老子总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他一脚跨过去,正打算抬另一只脚,结果身后忽然被人一拽,他不上不下卡在当中,气得两眼怒瞪过去:“你作死啊!” 拽他那女人胖胖的,眼睛耷拉下来,挤成一条线,她犹犹豫豫:“这……钱都要回来了,你再去买一个不就行了?这么折腾,要把人家惊动了怎么办?咱俩到时候名声不全坏了?” 瘦猴一脚给她蹬出去,“你脑子没病?这死丫头把咱俩脸往地上踩!要不是我瞅见带着她那男的,一路跟过来,咱俩还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她死了呢!这是钱要回来能解决的事儿?我不弄她一顿我这辈子气儿都顺不过来!” 胖女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腰侧,被他踹得那地方火辣辣的疼,她咬着牙怒踹了那破篱笆一脚,篱笆晃晃悠悠,直接来了个“寿终正寝”。 皙仪被人死死捂住嘴的时候,她还正睡得香,边上柴火烧得很旺,热乎得不像雪天,咕嘟咕嘟炖着的鸡汤已经散发浓香,她早在梦里吃上一桌佳肴。 但也就在这会儿,她忽然鼻尖气息不畅,猝然睁开眼睛,才感觉到腰腹剧痛! 一只被酒熏入味的臭烘烘的手掌直接捂住了她半张脸,她呜呜呜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被人吊在身后,后腰狠狠撞上灶台的角,疼得她立马龇牙咧嘴。 她惶恐地扑腾手脚,一脚蹬在那人背上,被骨头硌得生疼。 “作死的丫头,贱命一条还敢出去乱跑,你当老子钱白花的!” 听见这沙哑难听的声儿,她才反应过来,是那天杀的养爹过来抢人了! 皙仪意识到眼下境况危急,韩寂不见得什么时候回来,她一个人,怎么也反抗不过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于是只能发了狠,手脚都用了十足力气,踹得她养爹怒骂一声,她一下感觉天旋地转,再缓过来,就已经被养爹夹在腋下,手脚都无处发力,嘴还被捂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狠狠折腾,打不到、踹不了,就用牙咬,咬上他肚子、手臂,死死撕扯,几乎牙齿都要松了。 养爹不知道带她走出几里,狠啐了一口,一下把她掼到地上! “不要脸的小贱胚子!” 地上积雪很深,她一落地就陷入软绵绵一个大坑,身上不痛,就是脑袋磕到了,眼前耳边都一阵嗡嗡,黑得她看不见、吵得她听不清。 皙仪咬破舌尖,嘴里一股血味儿,她强行清醒过来,手撑着地站起来。养爹还在骂,说得啥她一句听不清。 她只能逼着自己站直,立马掉头往后跑! 狂风刮过耳边,刮得她嗓子生疼,“啊啊”张嘴,竟然已经喊不出声音。皙仪觉得脑袋很冷,雪全都落在头上、脸上,湿乎乎的,凉得浑身都发疼、发冷。 这是哪儿也不知道,她跟着韩寂,除了出门买过一趟衣服,再也没来过这镇子上,四处都陌生得可怕。 但她那两条腿,又要怎么跑过她养爹? 那瘦猴儿两腿一跨,皙仪只觉得身后一阵动静,而后背上剧痛,一下子,她就站不起来了。 两腿跪倒在雪地里,脸直直朝前倒下。 她彻底失去意识,也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疼得受不了了。 闭眼之前,胸腹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几乎要碎掉骨头、拆掉皮肉!皙仪只觉得自己喉咙口一股血腥味儿,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因而她不知道,她已经下意识呕出一口血,直直喷在雪地里—— 一地落白,洇一股鲜红。 瘦猴儿呆呆往后退了两步,刚还怒斥“贱骨头”“死丫头”的这张嘴,眼下只能一张一合,出不了半点儿声音。 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走啊!没人看见!天黑了,都吃年夜饭!没人管你,赶紧跑!” 胖女人拽着他跌跌撞撞跑了,以为摊上一桩命案,谁都无暇去管这个倒在雪地里的小孩儿。 她刚过了半个月人过的日子,眼下,又什么都不剩了。 最后,她闭着眼睛,嗓子哑着,说出一声谁也听不清的“二哥哥……” 随着狂风,牢牢掩埋进这片厚厚积雪里。 ----
第12章 岁晏生辰(二) ======= “皙仪,篱笆怎么倒了?” 韩寂抖了抖衣服上的木屑,把门前的篱笆扶起来。 “皙仪?皙仪,在吗?” 然而许久没有听到回音,他骤然神色一凛,心头狠狠一震,脚步不自觉急躁,匆匆踏进屋内探身去看,险些被门槛绊一跤。 屋内却空空荡荡,桌案上余留墨色清香,她今日抄了四遍《采薇》;灶台旁边的干草堆稍稍有些杂乱,被褥上褶皱明显,她应躺在上面睡过一会儿;灶头烧火,毕剥作响,鸡汤依然咕噜咕噜滚着,炖出一室浓香,锅里还没来得及下笋。 火星子偶尔溅到韩寂腿上,才唤醒他神智。 他双手紧握成拳,冷静环视周围。地上有两排脚印,沾着雪水和脏泥,是两个成人,一男一女。 韩寂登时想到皙仪那对恶人父母,心头霍然涌上一股郁气! 他拢共活了十四年,不长不短,平和温良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冒出如此强烈的恨意。 仿佛行走在阿鼻地狱的边缘,下面是烧沸的一炉滚油,他一步不慎,就从圣人跌落成罪犯。 韩寂咬牙压抑一腔怒火,神色平静而阴沉,像三日不晴的大雪天。他无声将灶火熄灭,去柜子里翻了一件他的厚衣裳,疾走出门外时才发现忘记带伞,大雪纷扬落满头,雪水沾湿一句人身。 算了,他想,来不及了。 天色将晚,人人都在过大年夜,满街热闹喧嚣,挂上大红灯笼,像人间苦痛一年,终于有一夜勉强的圆满。 韩寂孑然独行于飞雪漫天中,他记得书阁的位置,也记得皙仪和他说过,她是从北跑向南,过了一座桥来找他的。 他彼时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如此大胆地下定决心,才这么点大,就敢一个人逃出生天,在大雪天里跑出来找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 倘若遇到了道貌岸然的哪个谁,不是这一辈子就搭进去了吗? 可怜小孩,每一回选择都是趟一回生死。 他顺着当时带她的那条路一直走,在极度专注的情况下,竟然能有片刻忘却不安与怀疑。 如果不在呢?如果她被别人带走了呢?如果他今天找不到她,从今往后,和这个孩子再没有一丝联系呢? 于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他依然能活下去,三年居丧后,照旧要去赶考。 但是真的没有吗?父亲走之后,面对穷苦潦倒的这个家、这份境遇,卖第一本书,和卖掉最后一本的时候,他没有痛苦退缩的时候吗? 踏出书阁的那一刻,他根本就痛恨自己到极致。 但是有一个人更脆弱,更需要他,是真真正正地,没了他就会活不下去。 “被需要”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它让人觉得世间仍有意义,我的命牵着别人的命,如果想救一个人,就要先救自己。 长街喧哗,风声、落雪声,推杯换盏、恭贺新年。雪满眼睫,韩寂一眨眼睛,便落下千行泪,他喉咙颤抖,嗓音低哑,试探着一路唤: “皙仪。” “皙仪!” “小皙……” 街角空荡,红灯笼映出漫天火光。好在四周无人,眼前风光一览无余,他轻易便能看见,这里没有小皙。 韩寂快要走到当时遇见她的书阁边上,今日大年夜,书阁闭门,四处没有一点声响。 他失足踩到一块碎石,整个人狠狠一斜! 然而就是这一失足,他整个人身子往前,探过去能瞥到一眼死胡同,转角就能进去。 而就在那转角的最不起眼处,侧边一个小角落,埋着脑袋歪倒、半身藏入雪中的小瓷娃娃,已经快要碎了,无声无息地在大年夜冻僵了。 韩寂膝盖一软,不自觉跌跪,他莽撞匆忙地爬起来,又害怕,又不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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