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一旁温着的药,拿起勺子喂李余一口。 “从我进京那一刻,我就不是单纯的我自己,我的意识里蒋后已经存在了。” 所以在幻境里她才跟他说,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 李余看着她,那现在的她是真正的她了吧。 只是虽然没有失去记忆,但回想曾经的过往,那个在他身边的白篱变得模糊不清。 李余将涩苦的药咽下去。 “阿篱,我不想失去你。”他说,“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驸马,我什么都留不住,我很害怕一切都消失。” “没有人能永远拥有身边的一切,不要心存这样的执念。”白篱说,看着他轻轻一笑,“而且就算消失,也不表示失去,存在,哪怕只有短短一刻,亦是永远。” 李余看着她,存在短短一刻,也是永远? “就像你母亲,驸马,虽然离开了,但他们对你的爱护都是真实有过的,而且延绵存续。” “你不用害怕做梦,不敢做梦,梦里发生的事,虽然很多是荒诞是假的,但也是依附真实存在产生的。” “如果你只恐惧失去,忘记感受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失去。” 忘记感受现在,是啊,母亲在的时候,他只觉得母亲的爱理所当然,甚至有些烦人,还有驸马,他总想着等以后怎么弥补驸马,想着除掉了麻烦威胁,想着自己再无人能辖制的时候,与驸马尽情的相互珍惜,以至于,当时不听不看不想不在意,一心一眼只看着以后…… 结果,没有现在,也没有了以后。 以后再也不会有驸马了,他也没有机会对他表示敬爱。 李余看着再次递过来的一勺药,轻轻吃下去。 “你与我,也是如此。” “李余,你是喜欢我,所以才给周景云写上了与白妃勾结害皇后的罪名。” 她知道! 李余身子一僵,下意识想闭眼,他不敢看白篱,但逃避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看着白篱点点头。 “是。”他说,“是我一开始就让人写上了。” 白篱一笑:“我就猜到了,虽然张择能供述出来,但他不会刻意指证周景云,毕竟他知道周景云是被迫的,而且还有我在,最重要的是,就算有人真供述了这个,一切罪书在呈现给皇帝之前,会由你过目。” 如果他不允许,罪书上怎么会出现周景云。 李余看着她:“我没想伤害他性命,更不会伤害东阳侯府,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让他离开京城,离开,你。” 既然已经被戳穿,他也不再掩藏。 “我怕你会回到他身边,阿篱,我怕你离开我。” 白篱看着他,眼神如水般清澈:“李余,你忘了?我们成亲是假的。” “我知道我们成亲是假的。”李余说,坐起身子,“但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假的,你我之间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白篱点头:“对,我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假的,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我和你互帮互助,相扶相持,为了达成我们的梦想心愿一起当坏人。” 想到以前的话,李余脸上浮现笑。 “但现在,我们的心愿达成了,我们该有新的生活了。” 李余笑容散去:“可是,我们先前一起,以后怎么不能……” “不能。”白篱打断他,“因为以后我与你在一起,就不是互帮互助,相扶相持,我们之间就要变了。” 变了? “我不会变的,我对阿篱永远不会变。”李余说。 白篱看着他:“你会的,你会害怕我你会忌讳我。” 李余皱眉:“我怎么会害怕你?” “李余或许不会,但皇帝会。”白篱说,看着李余,“一个能随时改变朝臣想法,能抹去自己做事痕迹的人,李余,你想一想,我做的这些事,我能做到的这些事,皇帝会不会怕?会不会忌讳?” 她做的那些事是非人能及的神奇,也是细思诡异的恐怖,任何人在她手里都将是牵线木偶,随她操控……李余一怔。 白篱看着他的眼:“而我是一个别人怎么看我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李余,你想我将来变成一个与你互相戒备,互相诋毁,互相残杀的人吗?” 她握住李余的手,轻轻摇了摇。 “如果你想拥有阿篱,你就要失去阿篱了。” 李余默然一刻:“我明白了,如果我不想拥有,我就能有过去的,以及以后的,我熟悉的,与我相互帮助,相互扶持,能互相将生命相托的阿篱。” 白篱一笑:“陛下圣明。” 说罢松开手,站起来。 “上官月,那,我告辞了。” 她对他一笑,抬手轻轻摆了摆。 李余看着她,要说什么,最终动了动嘴唇,缓缓一笑。 “白篱,再见。” 眼前的人如水般流动,散去。 李余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端着药碗,勺子放在药碗的另一边,似乎刚刚有人握住过。 他伸手握住勺子,似乎感受着其上的余温,抬起头将药一饮而尽。 …… …… “陛下圣明啊。” 周景云走出监事院,还没看清来接自己的人,就听到许妈妈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通驱邪操作。 他要躲,被许妈妈揪住。 “别躲,这是圣祖观的符水。” 周景云愣了下:“圣祖观还能求符水?” 那玄阳子连皇帝召见都不理会,观门一年到头紧闭,母亲去求了?母亲面子这么大? “不是玄阳子,你在这牢房里待久了,外边发生的事都不知道。”许妈妈说,“十天前圣祖观换了新观主了,玄阳子走了,玄诚子继任了观主,他为人和善多了,真遇到麻烦求上门,会开门,不过,咱们家的符水,不是求来的,是玄诚子亲自送来的,可见神仙也知道世子受了冤屈。” 周景云听得有些乱,玄阳子走了?哪个意思的走了? “不是死了,是跑了。”江云在一旁说,“据说是终于悟道成仙去了。” 说着一笑。 “我打听的是疯了,跑的不知所踪了。” 许妈妈在旁呸了声:“不许胡言乱语。” 疯了?周景云心想,这一段疯了的人真多,张择也疯了,还在牢房里关着,估计这辈子出不来了。 “世子,你猜玄诚子是谁?”江云笑说。 周景云看向他。 江云已经忍不住笑着自己先答出来:“王同。” 周景云微微愕然,竟然…… “都说是太原王氏花钱买的,陛下竟然真同意了,那可是圣祖观。”江云说,抱着胳膊挑眉,“果然不愧是酒肉朋友,一人得道鸡犬看家——” 周景云沉声:“慎言。” 许妈妈也将手中的拂尘打向他:“你这小子,难道想让世子再进去?” 江云忙低头告罪。 周景云一笑:“无妨,陛下圣明,既然敢这样做,就不在意议论。” 许妈妈终于做完了该做的法事,催着说:“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家里都等着呢。” …… …… 深秋的街上热闹非凡,宫变似乎没有带来多大影响。 “刑部大理寺负责查余党嘛,有罪就是有罪,没有就放出来,民众们也不在意了。”江云说,“世子算是放出来最晚的了。” 周景云笑了笑:“其实从家里被揭了封条的时候,就没事了。” 东阳侯府没有被抄家也没有其他人被抓,行动自如,亲朋好友依旧来往,周景云就算还关着,世人也知道没什么事。 果然走在街上很快被人认出来,纷纷打招呼。 “世子出来了。” “世子终于也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问“世子去哪里了?”根本就是忘记了入牢狱。 周景云并没有在意街上的指点议论,视线总是不经意停留在街边的店铺,尤其是吃食,总觉得应该买些什么。 他很少在意吃食。 他这是想给谁买? 母亲吗? 母亲忌口甚多,他从不轻易给她买吃食…… 他总觉得…… 周景云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这里有什么要跳出来。 “世子?”江云察觉他异样,忙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周景云要说什么,街边又有声音传来。 “周世子。”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周景云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个老者站在街边店铺前,这是个医馆,这是…… “章,大夫。” 周景云慢慢喊出这个觉得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章士林看着他,神情关切:“世子脸色不太好……” 旁边的店伙计戳了戳他,低声说:“世子已经在监事院住了快一个月了……” 脸色能好吗? 章士林似乎这才也察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得体,忙说:“我这里有款安神香,世子拿去用用?” 店伙计的眼瞪圆,这话更不得体了,哪有大夫当街送药的! 东阳侯世子身边的随从以及车上的仆妇脸色都不好看了,不过世子那张漂亮的脸上还很和善,虽然闪过一丝茫然,显然被这突然的话说愣了,但—— 世子风度翩翩,旋即含笑点头。 “好。”他说,“那就试试。” 既然他发话了,江云便上前去取,付了钱,章士林亲自送出来,目送周景云一行人远去。 “师父,咱们生意也没那么差,没到需要你当街揽客的地步啊。”弟子们在旁抱怨。 章士林笑了:“我也不是,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到周景云,突然就开口拦住,关切询问,就好像他们……很熟。 “很熟吗?没怎么打过交道吧。”一个弟子说。 侯府那种人家都是用太医的。 “打过交道的,先前世子少夫人病了,师父去给看过病。”另一个弟子一边捡药一边说。 章士林猛地看过去,点头:“对,对,是。”他的声音到了嘴边变得缓慢,似乎有什么滑过,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惜,陆家那位娘子病情太凶猛,我也无能为力。” 说罢看向门外,一声叹息。 “陆家娘子的事都过去多久了,十年了吧,师父你还记得呢。”有年纪小的弟子在旁惊讶,“还这么难过。” 其他弟子看过去,果然见章士林眉宇间些许哀伤。 “医者仁善。”有弟子感叹。 章士林要说什么,街上又有几个妇人结伴而来。 “安神香就是这里买的。” 一个仪态娴雅的妇人含笑说…… “是章大夫的独门秘笈。” 章士林忙笑着施礼:“林夫人,多谢称赞。” 林夫人笑说:“实话实说嘛。”说罢看身边的妇人们,“我先前总是睡不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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