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似的大雪在空中飘洒,被云雾笼罩的起伏山线如同凌迟的刀锋越发逼近。 眼看着即将离开光寒山,魏玉词万念死灰之际,变故突生。车队叫人拦了下来,双方未说几句,便传来一阵惨叫跟打斗声。 魏玉词屏住呼吸,尚未弄清状况,马匹受惊,带着车辆驶出主路,冲上一旁的雪地。 车轮陷入深深的积雪,车厢失去平衡,侧翻在地,又被癫狂的马匹继续拖拽着滑行,直至缰绳被赶来的人一剑砍断,才停在莽莽的白雪之间。 魏玉词在车内摔得七荤八素,惊慌地爬坐起来,推开压在身上的桌椅跟器物,战战兢兢地挪向大门,一宁国将士正被人踹了过来,直直撞进她的怀里。 对方还睁着眼,留有半口气,转动着眼珠与她对视,眼神中对死亡的极致恐惧,脖颈 上的血流到她的裙摆上,魏玉词当场吓得尖声大叫,抬脚将人踢了出去。 等她定下神,外头已无任何动静,只有大风灌满山川的萦回低鸣。 沉寂之中,一只手扯断了厚重的垂帘。 雪花顺着寒意冲进车厢,扑在她的脸上,魏玉词惊颤着抬起头,看见了一身衣衫在狂风中涤荡,看不清面容的剑客。 高远恢弘的雪山在她身后,是一片刺目的白。她脚下是一串暗红色的脚印,身上只穿着一件磨损黯淡的布衣,可天地间最纯粹最浓烈的颜色,也压不去她剑上的一点红。 宋回涯看着她,眼神平淡而疲惫,与看陌生人没什么不同,问道:“你知道,你去和亲,胡人会对你做什么吗?” 魏玉词面上毫无血色,听她一言,连日的恐惧刹那浮现,理智近乎崩溃,连身体也挺不直了,倚在车壁上凄然抽泣。 宋回涯问:“你想去吗?” “我不想去,我害怕。”魏玉词抬起头,双眼通红,浑身不住战栗,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掺杂绝望的迷茫跟痛苦,“我是不是不应该害怕?” 她脆弱地低伏着上身,清丽的脸庞妩媚动人,像支美丽的随时凋败的昙花。弯着头颅,期盼着能为她带来死亡的天明曙光。 宋回涯没有安慰,只是朝她伸出手。 魏玉词怔怔看了半晌,才将手伸了过去。 宋回涯的手上布满粗糙的老茧,还有数道未痊愈的伤疤。握过剑的五指同落在她脸上的雪一样冷,魏玉词还没感受到她的体温,便从车厢被拽了出来。 魏玉词穿着繁重的华服,地上的积雪快要没过她的脚踝,一脚踩上松软的地面,难以站稳,险些摔倒。 宋回涯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里,提了起来。 魏玉词擦了把脸,不问去处,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 她脚步很重,走得也慢,瞻望前路,感觉自己是一只在妄图逾越苍山的蝼蚁,可笑至极。 还未走出多远,她便四肢僵直,双腿犹如被千百双手拖拽,无法前行。 她跌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痛哭。 宋回涯脸上不见厌弃,抓着她的手臂扶她起身,将她背了起来,带着她穿过这片无垠的雪山。 魏玉词与宋回涯其实并不相识,只听说过她是魏凌生的师姐,更是个人人不齿的流匪。 那些鄙陋落魄的市井江湖,如同高楼墙角的杂草,连发出的声音都鲜少能传到她的耳边,魏玉词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二人能有这样的交集。 魏玉词靠在宋回涯背上,累得晕厥过去,醒来时天色一片灰暗,不知是夜是晨。 无边无际的大雪还在滚滚而下,宋回涯的长发、睫毛,皆被雪粉染白。视野之内,是穷尽笔墨也描绘不出的苍凉。 魏玉词皮肤被风刀割得生疼,稍一动作,好似要裂出条条的口子,嘴里也干得能尝到一股血腥味,嗓子发出的声音变调得像是乌鸦垂死时发出的嚎叫。 她问:“难走吗?” 宋回涯唇间吐出团团的热气,混着粗重的呼吸声道:“再难也要走。” 魏玉词拍了下她的肩,挣扎着要下去,说:“我自己走吧。” 宋回涯脚下不停,喉头微微蠕动,缓声道:“我只带你走这一次,往后是要相信谁、求什么,你自己想清楚。” 说话间,天边翻起一抹鱼肚白,魏玉词才惊觉时间竟已过了这许久。 她望向来路,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又出现那缠结成巨山的忧虑跟愁苦,哽咽道:“我若是这样一走了之,大梁子民因我遭难,我该怎么办?” 宋回涯嗤笑道:“那帮高居庙堂的朝臣不怕,那位醉生梦死的皇帝也不怕,倒要你一个女人,来担灭国亡种的责任?你如果信你那阿弟的鬼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魏玉词低声啜泣:“我知道,他们不在乎一个女人,可是他们会拿我作借口,发兵大梁。我纵是再图一己之私,也不想叫天下生民,因我而坠涂炭。” 宋回涯轻蔑道:“这是你那个做君主的弟弟在怕的,可他不配说这样的话。他连敌人的刀都没见过,高坐在他华贵的龙椅上,听着臣子戏说几句沙场的凶险,便被吓得软了骨头。冰雹打在他头上,他都觉得是天要塌了,他懂什么?” 大雪覆盖了路况,山道有些崎岖,宋回涯走得不算平稳。忽然脚下被一块看不见的碎石磕绊,身体歪斜了下,弯着腰稍作调整,将背上的人往上抬了抬,接着道:“胡人想找借口,根本用不着你。人命在他们眼里微贱得很,比不过一只羊、一头牛。胡人没你想得那般勇猛,大梁也没你以为的那等不堪。胡人不打,只是因为他们如今不敢。” 魏玉词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脊背上充满力量的肌肉,蓬勃的气血在跃动,她问:“师姐为何要来救我?” “师弟请我来。”宋回涯说,“我也替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不值。他们一批批地死在疆场,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不是为了目送大梁的长公主去宁国和亲,被剥光衣服,当牲畜一样圈养,用来羞辱全天下的大梁人。那你不如直接死在故土,纵是死后血海滔天,起码赢得忠烈的声名。大梁就算来日真的亡了,还有血性能传于后世,不是不能再争一争。” 魏玉词趴在她肩上哭得难以自抑,感受到一种身处万尺云霄无人可依的孤独跟无措,忍不住为苦苦哀求:“我不是没有骨头,求师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宋回涯说一声:“到了。” 魏玉词抬起头,眸中水花映照着初升的朝阳,那骤亮的白光洒满她的视野,随后魏凌生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模糊的光影中。 十多人就近找了个避风处,原地扎营,生火取暖,暂作修整。 宋回涯吃了点热食,说还有事,未多逗留,牵了马便要走。 魏玉词坐在火堆旁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眷恋跟不舍。 宋回涯骑在马上,与她四目相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益,最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策马离去。 等人彻底消失在风雪之外,连同马蹄声一同湮没,魏玉词仍在翘首远眺那个方向。 魏凌生舀了碗热水,端到她手中,魏玉词顺着转过视线,又紧盯着他的脸。人有些痴愣,呆呆的缺了神采。 “玉娘。”魏凌生温声说,“你若是想过安稳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找一位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臣子许配。你若是不想回京,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银钱,安排个普通人的身份,叫你从此抽身远祸,过寻常人的生活。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你自己想清楚。” 魏玉词拿不定主意,喝完手里的水,扯了扯衣领,坐着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刀伤狰狞的脸。 魏玉词刚经历过一场动荡离乱的噩梦,惊魂未定,又蓦然看见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人,两腿猛地后蹬,受惊地惨叫起来。 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的不是什么厉鬼,捂着嘴剧烈喘息。 青年略带一丝冷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下一刻,提起手边长枪,转身离去。 魏凌生喊了一句:“阿勉!” 阿勉停步,侧了下头,又继续朝前走。 魏玉词看清阿勉身上的军装,又看一眼魏凌生复杂的脸色,领会到许多事,在阿勉翻身上马,准备离去时,起身跑了过去,大声喊:“将军!” 阿勉手中握着缰绳,不回头地奔向北方。 魏玉词跟着那行马蹄的行迹,不停地喊:“将军!” 终于阿勉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人一马,一前一后,在寥落风雪间不远不近地追着。 走出足有一里多远,见魏玉词还不回去,阿勉才调转了方向回来找她。 魏玉词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仰头看着马上人,眼眶发红。 “你愿意跟我去北宁?”阿勉低着头说,“是师姐救你出来,我不骗你。去了以后,不会有一日好过。你若先扛不住,我只能杀了你。” 魏玉词抹了把泪,挺直脊背,嘴唇翕动,嘶哑道:“我不问别人,我问自己,这世间没有一条回头路,是我想走的。我跟你去。” 她朝阿勉伸出手,五指在寒风中抽颤。 阿勉弯腰,将她拉上马背,用身上宽袍将她裹紧,替她避风。 二人紧紧依偎,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一丝暖意,重新走向那条被大雪覆盖的路,
第119章 南风吹归心 魏玉词沉浸在往事之中,一句句说得缓慢:“师姐当初没有回答我,是不希望我吃苦,想叫我干脆回大梁过安稳清闲的生活。后来知道我的去向,嘴上虽然未说,心里却有些芥蒂,觉得是大哥与阿勉利用了我。叫师姐相救也不过是为收买人心,其实不是。可惜一直无缘与师姐解释。”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眸中闪耀着秀彻的神采,对着宋回涯扯出一个笑容,骄傲问道:“阔别多年再见师姐,我是不是已与当初大有不同?” 宋回涯朝她抱拳一礼,不遗余力地吹捧道:“何止,放在江湖里,也是个不输任何人的大侠了。” 魏玉词被她说得羞赧,又忍俊不禁。 宋回涯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道:“这是我从唐掌柜那里拿来的糖糕。每年入冬,师父都会去山下买上一蒸笼,阿勉最喜欢吃。离开不留山后,许再没有机会。” 魏玉词小心接过,指尖还能感受到上面的一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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