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焦急地在门前探头探脑,眼角余光不经意划过了屋顶,他猝然一怔,缓慢抬头—— 只见楼怀川清辉如月的眸中此刻漆黑一片,仿佛笼上了一层厚重的灰雾,他僵直地看着前方,视线却无法聚焦,豆大的泪珠如潮水倾倒般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而后整整一天一夜,他就像一块磐石,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不进任何劝说。 楼怀川已然丧失了思考的力气,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副躯体内只剩一片黑压压的空洞,可当底下人叹息着离开,耳畔逐渐变得寂静无声后,他却仍旧能听到,自己的胸腔中有一颗心脏还在孤独而坚定地跳动。 这种证明他还活着的存在,令他感到无比厌烦。 以致于在往后二十余年的行尸走肉中,他最讨厌的便是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的每一个静谧的深夜。 活着的时光太过漫长,为了让自己好受些,更为了避免自己在强烈的自毁情绪的驱使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只能在入夜后,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去回忆林照雪离开那日,他耳鸣时未曾听到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因为只要这样,他便能将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屏蔽掉,直至自己在疲惫中睡着,同时他也的确无端觉得那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特别重要,所以他发誓一定要想起来。 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收获,但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夜,楼怀川和往常一样闭眼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他便突然发现脑海中的画面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竟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当初因为耳鸣,没能够录入声音信息,所以只能用嘴巴跟着回忆里林照雪的嘴型做动作,他不厌其烦地模仿着,思绪也随之迅速翻涌。 原来那是三个字。 会是哪三个呢? 倏地,他灵光一闪。 楼怀川陡然睁眼,弹坐而起,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念头骤然浮现了出来,那神秘的、让他在日日懊悔中拼命回忆的三个字如今越发明了地盘旋于他的舌尖。 他仿佛听见了阿照的声音,将他残缺的记忆一片片填补完整,她在对他说—— 【我等你。】 “我等你。” 翌日,众大臣上朝的时候,便发现自新帝登基后就变得要死不活的、从个小小大理寺卿一跃成了摄政王的楼怀川楼大人好似又活过来了。 就像被注入灵泉的枯木,像吸食了阳气的妖精,像领到工钱的劳工,总之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又重新有了盼头。 被愧疚压弯了脊骨的楼祯在何芷的事情解决后,没几年便也驾鹤西去,而在楼祯下葬的第二日,楼应鸿也与楼怀川辞行,匆匆回了太虚峰。 这下诺大的宅院便只剩下楼怀川一个主人,让这原本就不热闹的楼府变得更加冷清。 “师父——” 楼应鸿话还未出口,太虚真人便递了个条子给他:“去吧。” 楼应鸿展开一看,当即跪拜道:“多谢师父。” 话罢,他便起身再次踏上了赶路的行程。 三日后,楼应鸿到了个南方小镇,在一户人家的隔壁买了个小院子住下。 当夜凌晨,隔壁便乱了起来,男主人带着说好的稳婆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妇人的痛呼声。 楼应鸿在相隔的墙下站了一夜,直到一声响亮的嚎哭乍响,稳婆向男主人道喜,说夫人平安诞下了一位千金,他那紧绷已久的神经,才彻底松泛下来。 就这样,他守着投胎转世的何芷,看她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甚至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 两家做邻居多年,情意也逐渐深厚起来,何芷的父母见楼应鸿这么多年还容貌依旧,知晓他这个修行之人是有大道行的,两人思量了番,便带了些吃食上门,请他来给何芷与那相中的男子合下八字。 很快,到了何芷成亲的日子。 楼应鸿被请入宴席,看着何芷一身正红喜服娇羞含泪地与父母拜别,坐上花轿,跟着喜笑颜开的新郎官远去。 他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只是蓦地想起他们成亲的那日,好似也是如现在这般,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喜气、带着祝福。 “少爷,老爷回来了!”一见楼怀川回府,在门边等了许久的春生便立即迎了上去。 尽管他遍寻名方,小心保养,楼怀川的脸上也还是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他挑眉:“怎的忽然回来了?” “不知。”春生面色复杂地摇头,“老爷瞧上去,很是不好。” 楼怀川的脚步微顿,而后加快步伐往楼应鸿的院子赶去,才将走到门口,还未进屋,便猝然听见屋内传来了一声小厮的惊呼。 他眉头一蹙,过快的心跳带来了熟悉的窒闷,一把将门推开后,便见小厮像刚回过神来一般,戚然又惊恐地看向他道:“少、少爷,老爷他、他过身了。”
第61章 来世 ◎楼怀川呼吸骤停,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底莫名窜上了一……◎ 楼怀川呼吸骤停,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底莫名窜上了一股荒谬感。 “他不是修道吗?寿命应当比寻常人还要长才对呀?” 他大步上前,拂开眼前挡着路的小厮,然而在看到楼应鸿的那刻,瞳孔不可置信地猛缩。 “老爷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春生惊呼道。 和煦的阳光将屋内照得格外亮堂,楼怀川看见楼应鸿像寻常打坐那般盘腿坐在床上,头却无力地往下耷着,穿过窗户的光斑正巧映在了他的脸上,沟壑纵横、老态尽显,若不是那身熟悉的道袍,他几乎要认不出他。 “老爷的表情很是平和,过身前应当没有痛苦。”春生担忧地看向怔愣失神的楼怀川,低声安慰。 - 楼应鸿的去世,让楼怀川消沉了几日,但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转眼就到了林昶桉的三十岁诞辰。 虽说新帝登基时便已将诅咒解除的消息昭告天下,但不到最后一刻,朝臣们依旧是心怀忐忑,毕竟谁也不想燕南再出乱子。 所以为了让朝臣们彻底安心,林昶桉在楼怀川的建议下将此次寿宴的时辰延长至子时,与众臣共同见证他林昶桉是如何真真切切地平安度过那被诅咒的三十岁的。 “陛下,摄政王求见。” 曹慎在林昶桉登基的第九年便与世长辞,如今的掌印是曹慎离世前几番考量下,选出的最忠心的一个举荐给他的。 林昶桉持着朱笔的手腕一顿:“姑父怎的来得这样早?他昨日丑时才出宫,也不好生歇息一下,真当自己还年轻?” 他一边吐槽着,一边让人将楼怀川迎进来。 “臣楼怀川参见陛下。” 楼怀川拱手要跪,下一刻便被阔步靠近的林昶桉扶住了。 “哎呦姑父,朕不是说过您不用跪,快起来吧。”他冲旁边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两人抬了个太师椅进来,放在楼怀川屁股底下。 尽管楼怀川竭力掩饰,但略微急促的喘气声依旧十分清晰地传入了林昶桉的耳朵。 他看着他这当了二十几年鳏夫的皇姑父在呼吸平复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白罐子,指尖挖了一大块似猪油般的膏体,仔仔细细地抹在那张晒得有些泛红的脸上,便觉得有些好笑。 “姑父来得这样急,是有要事寻朕?”林昶桉压着笑,走回书案后。 “臣是来向陛下告别的。” 他正要坐下,便被楼怀川这话惊得动作一顿,待坐实后才开口问道:“告别?姑父是在京都待得腻味了,想四处去看看,游玩一番?” “非也,如今朝局稳固,陛下也早已能独当一面,臣这个摄政王已然没有存在的必要。”楼怀川轻笑着摇头,视线落于虚空,流露出浓烈的眷恋,“陛下,臣想她了,臣想去找她——” “荒唐!”林昶桉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案桌上的茶水被他碰倒,洒了一地,楼怀川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她离开那日曾说过会在下面等着臣,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臣不忍心再让她等下去。” “姑父,姑姑她定然也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林昶桉急切地走到他跟前。 林昶桉此生的长辈缘浅,自父皇死后,便只有太后和楼怀川二人,他们为他吃苦受累这么多年,他都还没有好好孝敬过,怎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楼怀川殉情? “陛下。”楼怀川目含悲戚地仰视着他,“你可知晓,没有她,臣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臣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当初若非是她执意要我留下来看顾陛下,臣早就随她而去了。” 见林昶桉嘴唇翕动却再说不出话来,楼怀川阖眸敛了神色,随即起身拱手:“今日臣来,是与陛下告别,无论陛下是否应允,臣都不会改变主意,望陛下善自珍重。” 没等对方出声,他便兀自抬步离去。 “姑父!” 楼怀川顿足,背对着他。 “朕会命人将你们合葬。”林昶桉别过脸妥协道。 楼怀川双肩微颤,紧接着便大笑出声:“那臣便在此叩谢陛下隆恩!” 肩上的重担终于放下,他满身轻松地大步出了乾元殿,直往宫门而去。 一想到马上便能与阿照相见,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酥酥麻麻地沸腾,以致于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甚至到最后都开始小跑起来,恨不得自己长对翅膀飞回府去。 是以,当他行至半途被人叫住的时候,烦躁与不满“噌”地一下就蹿上了脑门。 只不过待他回身瞧清来人,也不得不将自己的脾气收敛起来。 “云裳?” “楼大人。”云裳屈膝一礼,“奴婢听闻大人即将远行,特来送大人一程。” 楼怀川神色稍缓,想着她与阿照的情谊,忍不住多叮嘱几句:“你如今是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寻常人也欺辱不得,但若当真有不长眼的,不用委屈自己,尽管去找陛下。 你是殿下身边的人,陛下那般孝顺的孩子定会护你周全,且我曾与他说过,如果你哪天反悔,想要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他也不会阻拦,只会赏赐些金银给你傍身。 往后若实在走投无路,也可去我京郊那处小宅院中找春生,他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云裳闻言眼眶一红,点头道:“多谢大人挂怀,奴婢会照顾好自己。只是待大人与殿下相见之时,还望大人能替奴婢跟殿下说一声,奴婢如今过得很好,会带着殿下、带着花戎姐姐的份儿好好活下去,让殿下不必忧心。” 楼怀川答应了云裳的请求后,便与她告别,回了楼府。 几天前,他就让春生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故而今日一路走回照川居,到处都是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耳畔除了风声鸟鸣,再无半点儿其他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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