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金城通往我们前往渡河的西淮城的路上,有一次我们中途停在一个驿站歇脚,看见二三十个带着五尺长兵的男子,个个都不像善类。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向老板打听,有没有一个贵公子带着个女随从路过。 他们问话的时候,我们的桌子相距只有几尺。我偷偷地瞄这些人的鞋子,果然是宁安府衙见过的官靴,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慕恒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但他面不改色,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我们,他们交头接耳,还不断朝这边看过来。在这么多敌意的目光下,我感觉如坐针毡,不由对慕恒道:“少爷,我歇够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吧。” 慕恒放下茶杯,朝那边看了一眼。 “遥儿,不要任性,”他神色不变,语气较平时温和不少,“你身子娇弱,岂能总在马上颠簸。这要让娘知道了……” 我被那句“遥儿”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呃,夫君,我明白了,那我们就多休息一会儿。”我配合地回答道。 慕恒点点头,朝我微微笑了一下,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别怕,一群走镖的而已。” 在此之前,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认为慕恒并没有笑这个表情。没想到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嗯,我不怕……” 此时,看起来似乎是那些的人的头儿的一个刀疤脸端着茶杯朝我们走过来。 “众位兄弟不懂礼数,吓着夫人了,”他满脸堆着笑,“我来给公子赔个不是。” “无妨。”慕恒淡淡答道。 “敢问公子从何处而来,去向何方?”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我们旁边。 “燕州人士,北上淮阳探望朋友。”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我们也是南边来的,不知公子要去淮阳哪里?说不定路上,我们彼此间还能有个照应。” “夫君,”我伸手扯慕恒的袖子,“我们还是走吧……” 刀疤脸朝我看过来。慕恒移动身子,挡了挡他的目光:“我娘子胆子小,兄台见笑,”他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吧。” 刀疤脸没有阻拦,依旧堆着笑,和我们一同站起:“既是如此,公子好走,”他朝我们拱拱手,“说不定,有缘,还会再会。” “但愿如此。”慕恒答道。他朝他点点头,我们便出门离去。 虽然在驿站我们勉强算是过了一关,但我总觉得刀疤脸的那句“有缘再会”聊有深意,非常瘆人,导致这几天我都心神不宁,总害怕真碰上那群凶神恶煞的追兵。慕恒倒是非常淡定,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越是淡定,我就越是着急。 我们要渡淮河,只有去西淮城一条路,照现在看来,那群人应是去要渡口堵我们。那刀疤脸像是聪明人,在驿站他对我们起了疑心,这样一来,只要他在我们去渡口之前没有发现他要抓的桓王,那他八成也不会放我们过渡口。可我们哪有时间跟他们耗?那群人个个是高手,打又打不过……真是想想就郁闷。 去西淮城的前夜,慕恒在上房里间睡觉,我在外间炉边打地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慕恒大约是被我翻身的动静吵到,出声警告我:“萧遥。” 我应了一声,忍不住道:“王爷啊,不如我们现在折回去,从宁安府去苍州算了,我看那些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能逃得脱吗?” “宁安遍布府丞的眼线,现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如今我们只有这么一条路,多想无用,不如不想。睡吧,攒足精神,明日会有用处。” “王爷你不要吓我,”我听了这话更睡不着了,“我爹还在京城等着我呢……” “身为大内侍卫,如此软弱无能,看来回京后,我要问问王兄,那个任人唯亲的侍卫司长官,该当何罪。” “王爷你话不能这么说吧,要不是有我,你现在就是一个人了,说不定在宁安就被……”我低声咕哝着。 “放肆。” 只剩下一个侍卫了,还这么嚣张。我腹诽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对里间那边吐了吐舌头,而后裹紧被子,闭上了眼。 第二天午后,我们到了西淮城。 西淮是个繁华的城池,可惜气候不是很好。它北邻胡儿关大漠,一到冬天刮西北风的时候就沙尘盛行,经常会有霾雾蔽日,黄气四塞的天气。不巧,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就隐约有飞沙走石的迹象,即便我们都戴上了帷帽,也挡不住黄沙一直往口鼻里灌。但当地的人却对此习以为常,满大街戴着帷帽眼纱的人淡然行走,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慕恒经常过胡儿关去秦城督军,比这恶劣的天气也见得多,可我在胤京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风沙,很快就被吹得在风中凌乱,呼吸不畅,眼睛也睁不开,透过帷帽根本看不清前路,只能牵着马一个劲地叫“少爷慢点”。 这么走路实在是太慢了,慕恒很快就不胜其烦,对我道:“你骑到马背上去。” 我吓了一跳:“少爷你别开玩笑了,走在路上还有东西能挡挡风,骑上马你想让我被吹死吗……” 慕恒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抬起手臂拥住我的肩膀,用自己的斗篷将我裹住,为我挡住了风沙。我猝不及防间被他这么一拢,先是一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抬头,大风刚巧将他帷帽扬起,那张清俊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侧颜轮廓如同刀刻。 我听说京中女子,除了暗恋太子的,就数暗恋桓王的多。虽然我属于暗恋太子的,但这一刻,我还是非常没出息地觉得,桓王真是有男子气概啊…… 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往城南走。明日我们将在西淮城南郊渡河,所以今夜我们准备住在城南的客栈里,明日早起,争取在那些人到之前赶到渡口。 到城中心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分,夕阳打在混浊的空气上,给涌动的沙子镀上了微微的金光。虽然天气恶劣,但今日城池中心依旧十分热闹,人声鼎沸。我们走近了,便能看见前方朦胧的霾雾当中,有许多盏红色的花灯随着大风摇晃,灯影绰约,有卖艺唱小曲的声音散在空中,咿咿呀呀好不婉转。 “少爷你看!”我兴奋地踮了踮脚。 “我看到了。不要声张。”慕恒低声道。 不要声张?我不解地转了转头,喉头顿时一紧——只见那日我们见到的那群人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如今风沙四起,大家自顾不暇,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 真是冤家路窄。我在心里叫苦,抬头道:“他们若是在这儿发现我们,疑心便更会加重了。” “我们去那边。”慕恒一揽我的肩膀,朝那亮着红灯笼的地方走去。 走近了才知道,那里原来是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年关前两月各地开放赌禁,如今这里到处都是关扑博彩之类,人群熙攘,欢呼声四起。进入人群中,风小些了,慕恒放开了我。我看着两边道旁遍布的关扑小摊上的糖蜜糕,时新果子,猪胰胡饼,鱼鲜,猪蹄羊蹄,就走不动道,止不住地咽口水。最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来对慕恒说:“少爷,我们走进集市却什么也不做才是可疑,你微服民间一次也不容易,不如趁机与民同乐?” 慕恒掀起了帷帽。他微微皱着眉,看向路旁一个七彩的转盘:“那是什么?” “少爷你不知道吗?这是关扑的一种,你看那转盘上画着各色花鸟禽兽,你花五文钱,便可以选一个图样,只要你能在转盘转动时用飞镖射中那图样,便能得到那些吃的,但是呢,也要选中另一个图样,若你不慎射中那个,不但得不到吃的,还要给店家钱,这关扑啊……”我兴致勃勃地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萧侍卫”。 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啊?”回过头去,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竟是那个刀疤脸,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差点拔剑。慕恒反应更快,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动作之前,便一拉马缰,将马拉着横在了我们和他之间,接着说了声“快走”,便丢下马拉着我朝前方的人群里挤过去。 我跟他走着,想起那刀疤脸的神情,手心就全是冷汗,心里懊悔不已——谁知道那个奸诈的家伙会来这一招,趁我不备试探,方才我那一答,无疑已经暴露了身份,如今还没到渡口,就要被这些人追杀了。 我们不断往人堆里钻,试图躲避那些人的目光,却根本无济于事。虽然有人群阻隔,但杀手们仍旧紧紧跟在我们后头,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慕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加快速度,而是不断打量着四周,在一个路口,他忽而转了方向,连拉带拽地带着我挤进了一个十分密集的人群中央。我个子没有他高,在那些人里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挤到了中央,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是个关扑摊。 只见慕恒一把攫起转盘旁的全部飞镖,对老板道:“这些我全要了。” 人群一时哗然。而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位公子好生阔气,那就请选吧。” “少爷你冷静点这个节骨眼就不要与民同乐了吧……”我使劲地拽慕恒的袖子,却听他对我道,“你把他们招呼过来。” 什么?!我心里一惊,但情况紧急容不得我思考,只得照办。我踮脚转身,果然看见追过来的那些人,便清了清嗓子朝他们招手:“喂,你们怎么这么慢,少爷在这里,快过来保护少爷!” 刀疤脸见状似乎一愣,其他人却不疑有它,奋力地分开人群朝这边而来。 我转过身的时候,看见慕恒已经用了很多个飞镖,而四周的人啧啧有声,都在叹:“这公子的手气真是不好……”老板也一脸歉意地赔着笑。看样子,慕恒是次次都射中了要赔钱的图样。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慕恒在镇定自若地掷着飞镖,而我留意着杀手们的动向,眼见着他们就要突破人群来到摊前,慕恒用余光扫了眼那边,终于停手。 他放下手上剩余的飞镖:“该付的钱,就由我的手下给你们吧。” “这……哎哎!”老板本来还想说什么,慕恒已经猛地揽着我腾身而起,一脚踩在桌子上,在众人的惊呼中踏上了他们的肩膀。 我们就这么踩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肩膀和头颅跃过了人群,只听身后爆发出一阵喧哗,其中有老板的“拦住那些人!” 还有杀手们的“放开我……”和“别让他们跑了!” 四周一片混乱,我们落地后又跑了十几步,没有被困在人群中的几个杀手便追了上来。远不同府衙里那些巡逻的饭桶,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迅速,身手也十分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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