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觉得自己似乎更加被嘲讽了一顿,心中继续作梗,这时候,却听到他问道:“太监又如何?” 被反将了一军,聂桑哑口无言。 是啊。 太监又如何。太监照样是爹生娘养的,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最不堪的底层人,苦命人,宫里除了拿乔做派的大太监,也还有许多,是和她们一样兢兢业业做活,担心主子一个不快便杀人灭口的蝼蚁。 更何况,何况思瞻皮囊姣好,她确实心动啊。 咬住唇瓣,瑟缩了一下,聂桑羞愧难言,“对不起思瞻,我……你自己看吧,我许是还有些事,要走了。” 思瞻却叫住她:“慢着。” 道歉了也不行啊。 聂桑被揪住了小辫子,难堪地拧回头。 思瞻的眼神看着依旧平静,他合上书问她:“关于高祖的这段往事,你还知晓多少?” 聂桑用舌尖润了下干涩的唇,“你真想知道?” 思瞻颔首:“请说。” 聂桑重新回到案前就座,“我要提前声明,我只是从野史里窥见的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历史就是互相对照来印证的嘛,你说对不对?” 思瞻再一次点头:“不错。” 聂桑继续给他做思想准备:“你们督造局忠心耿耿,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引起一些人的不快,你听了就好,可千万莫说出去。” 谢思瞻唇角轻敛,为她犹犹豫豫、畏首畏尾而拧眉:“谁会因此不快?” 聂桑从袖里掏出一根手指头,往上面指了指,烛火明曜,映着那根葱白似玉、圆润无节的指,“上头。那位。” 谢翊故作不明:“哪位?” 这个小娘子,似乎对新君颇有不满,他故意引诱她说。 聂桑立马咬住直钩上来,小声地回:“陛下。” 谢翊看着这个莽莽撞撞,却又颇有些机灵劲的小娘子,不知为何,在她的一声“陛下”里,眉眼似逐渐软化下来,跌宕成了迢迢春水,肆情泛滥。 “不会。” 谢翊缓声道。 聂桑心中犯起嘀咕,那个高高在上新君陛下,会否心怀芥蒂,你又怎会知晓。 心想着,难道督造局竟有这么大的职权,还能揣摩得动那位的心思? “罢了,我为何要和你说这些,我们萍水相逢,万一你把我出卖,我就活不成了。妄议君王,这可是剥皮抽筋的大罪,我不可不敢胡言,你若想知道,自己去找野史读一读好了。”关键时候,聂桑选择了警惕。 时辰不早了,聂桑想告辞。 谢翊看出她的退意,为她把话拱到这里,却只说一半而微愠。 “明日此时,你再来此地。” 聂桑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噔噔噔地下了阁楼,心中漫涌思量: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她头也没回,浅绿罗裳映着绯红烛火,匆促地消失在了烛光所不及的夜色尽头,就像一只翩然的花蝶,轻盈自如。 谢翊目送那女娘离开阁楼,指尖轻敲在案上书页,墨香一缕缕缠绕指尖。 此间未曾散尽的新叶子气息,也一寸寸缭绕心尖。 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 聂桑一口气奔回了聆音阁,奇怪的是,往日里回来,阁楼里的灯火早已熄灭殆尽,今日却灯火通明,步入花厅内舍,霎时间,无数毛茸茸的脑袋从灯火里探出来,惊疑地望着晚归的聂桑。 “聂桑,你从来不会这么晚回的。” 绮弦先发出感叹。 接着便有人搭腔。 “聂桑,你是去哪儿了呀?” “再晚一些,宫里都要宵禁了。” “宫里宵禁不是改了么,延迟了一个时辰。听说是新君下的命令。” “这新君合该改名叫谢扒皮呀,就这么点时间还要剥削压榨我们。” 说得也是啊。 如此可见,这新君是个严肃板正的人,宫中传闻他不好相与,倒是相互佐证了,聂桑暗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并不曾胡言乱语,要是被新君听去了,谢扒皮第一个扒的就是她的皮。 聂桑想在姊妹们将矛头对准新君时脚底抹油,奈何绮弦眼尖,发现要偷回的聂桑,张口便叫住了她:“聂桑,你去哪了?” 聂桑干笑两声:“兰台呀。你们都知道的。” “是么?”绮弦左右不信,“你往日从兰台回来,都会怀揣藏书,今日怎么一本也无?” 洞箫女适时帮腔:“恐怕是,去见了什么人?” 竹笛女合理怀疑:“男人?” 这几个女子都是最八卦的,三言两语便差不离要还原出一整个脉络来。 不过幸好,她去见的,并不是什么男人。 因为不算撒谎,故而回得坦荡,回得光明磊落,仰高雪白的脖颈,淡声道:“不是男人。” 竹笛女却一下抓住了聂桑的把柄:“真去见了人?” “……” 聂桑心头咯噔一声,心想曼竹是最精明的那个,比绮弦还心眼子多,自己是被诓进了套里,不打自招了。 话音落地莺莺燕燕一哄而上围上来,恐怕就连当今天子也没这规格待遇,聂桑不知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被吓得魂飞天外,睖睁半晌,在她们叽叽喳喳地询问之下,聂桑的脸颊闷得红透了。 于是便有人尖叫:“你脸红了。” 哪有,分明是被她们的热气儿吐在脸上给熏的。 聂桑心怀秘密,不肯吐露人前,乐师们都心明如镜,能让聂桑从话本里揪出注意的,非得是不同凡响。 身为姐妹,宫中人多驳杂,形形色色,多是负心薄幸人,绮弦少不得要提醒亲爱的聂桑:“聂桑,你看了这么多话本,就不知晓,话本多是书生所写,就书上所写的那些男人也都是经过润色美化了的,尚且如此粗俗不堪,你一向聪明,可不要被骗了。” 吹筚篥的小娘子忧愁得眉弯折出了一弯新月:“是啊,聂桑,你确信那是个可信之人么?” 聂桑红透了耳膜,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席话,唰地便仰起了下颌:“八字没一撇儿呢,不过是,是个宦官,是个内侍,我怎会,有什么想法。” 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聂桑也知晓,那个内侍长得好看,已经足够让她春心萌动了。 不过理智拉扯着她,识人尚浅,不可轻易做出判断。 但翌日,聂桑还是发动人脉,托了一名与聆音阁来往密切、交游已久的小内侍,向他打听一人:“你可知,宫中有无一个叫做思瞻的内侍?便是督造局那儿的?” 小内侍道:“聂桑姊姊,你猝不及防问这一下,我上哪儿知道?” 聂桑便向他手心悄悄地塞了一枚金叶子,频繁对他眨巴明媚眼波。 小内侍心头一软,也不顾这不合规矩了,快捷地收了金叶子,揣进衣袖里保证:“小的去给阿姊打听打听,督造局那边,可远着,小的恐怕要多打听几天才能混上门路,阿姊你不着急吧?” 瞧瞧,给了一枚金叶子,人就变成亲“阿姊”了,要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在宫里也不例外。 聂桑得体地掖着袖口微笑:“不着急,你且打听着。” “嗳!” 那边小内侍应着话,抱着金叶子啃了一口,啃出个浅浅的牙印儿来,餍足快活地去了。 谢翊呢,回到自己的太极宫里,已是深夜。 到了入眠的时辰,这一夜竟翻来覆去,难以就梦,脑中思绪万千,全然不知是怎么了,但觉胸口微微发烫,闭上眼,赤红灯盏下,小娘子丽若瓷器花盘的脸颊,明艳艳地闯入脑中来。 胸中的火烫无法及时遣出,谢翊披衣而起,传来伏倚。 已是夤夜时分,伏倚难得见到陛下失眠,想传唤太医来看诊,只见陛下赤着双足踏在榻前的脚凳上,墨发披散,一双噙了淡淡血丝的清眸自散落的乌发间亮起。 伏倚被骇了一跳,但接下来陛下说的话,就更让他吃惊不已了。 “宫中可有一位叫秦桑的女官?” 伏倚虽然是太极宫当差的大太监,可也不是登名造册的内官,哪里能记得住那许多名字?便诚实说不曾知晓。 陛下便吩咐:“去查一查。朕要知晓,她在哪宫当差。” 于是伏倚便领了个奇怪的任务。 替陛下找一个名唤“秦桑”的宫人。 此人一听名字便可知是女子,莫非…… 陛下是老树开花,心尖上开了窍了? 伏倚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惊,若是太上皇与太后娘娘知晓,也定然欣慰了。 只不知是谁家女郎。 不过宫中当值的女官,个个家世清白,只要品行淑良,出身低微些倒也无妨。
第71章 窃书记(四) 动春心 这日申时,陛下拨冗前来兰台阁楼。 点燃了楼内桔红的灯火,等待那个机灵古怪的小娘子的到来。 伏倚的调查尚无结果,谢翊至今不知那个唤作秦桑的小娘子在何处当值。 他其实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守约前来。 甚至,她似乎也没答应过一定会来。 谢翊继续翻看那本《高祖本纪》。 细长指节下,书页沙沙地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百无聊赖间,谢思瞻忽然想到她提过的野史。 看起来,她似乎钻研过不少宫廷秘辛。 那些史料莫非也是从兰台所得? 他不如自己去找来一观。 谢翊是天生的清冷温雅,对世情淡漠,不加关心,只是也偶尔会对一些不曾涉猎的事物产生好奇。 诸如那些避火图。 他第一次看那图册的时候便被母后发觉了,平贵妃喜不自胜,觉得儿子大抵是开窍了,对女人有了渴望,迫不及待便要安排他“开荤”。然而谢翊对那些图并无多大的兴趣,身体固然有反应,但轻易地能以礼压制,他更不明白那些淫恶的男人为何不能同样做到。 谢翊在阁楼找了许久,不曾见到她所说的野史,心下略微失望之际,耳中忽地落入了一串轻细的脚步声,噔噔噔。 他凝神细听,寻声,往下阁楼的木梯。 只见一身翡翠罗裳的聂桑,素手扶梯,步履轻捷,一步步踏上了阁楼。 “你来了?” 谢翊不知,自己缘何会感到些许惊讶,和淡淡的欢喜。 聂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仔细想想,昨夜好像答应过他,那就来吧,应许之事,总是要做到。 她的手里抱着两本野史,见了谢翊便撒进他手里,高昂秀丽的脸庞,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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