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望了眼偏房亮着的烛光,“嗯”了一声,低低发笑。 她倒很会拿些挑不出毛病的话搪塞他,从前真是小瞧她了。 谢砚今晚心情很是不错,并未计较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抬了下指尖,“你去把夏竹找回来伺候二奶奶。” “属下已经把夏竹带回来了!”扶苍道。 谢砚早就料到顾府婚仪不会顺利,故而在迎亲队伍里安插了心腹,帮姜云婵和夏竹逃脱魔掌。 可扶苍没想到,自己出府办了趟事,新娘子怎么就从楼兰舞姬变成了表姑娘了? 扶苍不知如何处事,问道:“楼兰舞姬没等到世子迎娶,亲自跑来闲云院了,世子打算如何处理?” “闲杂人等,你却来问我如何处理?”谢砚徐徐侧过脸来。 昏黄的烛光照着他的左脸,在高挺的鼻梁处形成一道分界线,一半高洁出尘,一半晦暗无边。 扶苍正对着晦暗的那一面,看不到一丝生而为人的温情。 扶苍此时才明白,楼兰舞姬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幌子。 为她抬身份、为她准备盛大婚宴,甚至要捧她做主母,原来统统都只为另一个姑娘铺路。 扶苍细细再想,那舞姬蒙着面纱时,眉眼与表姑娘竟八分相像。 所以,数月前的宫宴上,世子波澜不惊的那一瞥,心中就已谋划好让那舞姬做垫脚石。 只等表姑娘走投无路,主动逃进闲云院,替了这主母身份。 扶苍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后怕,森森然抹了把冷汗。 “把不相干的人处理干净,莫被人拿了把柄。”谢砚漠然道。 扶苍咽了咽口水,连声应“是”,扶刀去办了。 正是夜黑风高,细雨压弯了翠竹。 暗影婆娑的竹林里,树叶沙沙作响,时急时续,隐约裹挟着女子的悲泣。 既静谧,又喧闹…… 不远处的晚香堂,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好好的一个女人怎就凭空消失了不成?”谢晋一脚踹在护卫首领心口,啐了一口,“上百个护卫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没用的东西!” 护卫瘫在地上咯了口血,赶紧爬到了谢晋脚下,“大爷容禀,实在是有居心不良的刁民给我们指错了路,才贻误了时机啊!” 这顾府外就一条大路——朱雀街,直通定阳侯府。 谢晋派了上百的冀州军挨家挨户地问,本来万无一失,中间却遇到几个刁民乱指路耽搁了些时辰,才叫姜云婵有机可逃。 护卫抹了把嘴角的血,“属下这就把那些刁民抓回来!” “蠢货!”谢晋啐了一口。 若是偶遇一两个刁民也就罢了,可从顾府小巷、到后厨、到朱雀街总有人挡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就是谢砚那狗东西阻他的好事! 如今看来,谢砚怀里的美人是楼兰舞姬,还是姜云婵真未可知! “休要叫我抓住那小蹄子!”谢晋牙齿咬碎。 “好没本事的爷!” 倚靠在垂花门上的宋金兰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肆无忌惮嗤笑一阵,“你除了在自个儿家里浑闹,还能做什么?” “你要真有能耐,把你那好兄弟拉下马,自己坐世子之位,把他的女人摁在身下作践,岂不快哉?”宋金兰这话叫谢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更无地自容。 他一个侯府嫡长子,如今却被老二骑在头上,心里怎不憋闷。 “我这就去上折子参他霸占有夫之妇!” “回来!”宋金兰见这厮不堪教诲,摇着头走到他身边,点了下他额头,“憨货!你参他霸占有夫之妇,就不怕旁人反参你?” 论起霸占民女,谢晋可是各种翘楚,指不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何况今晚根本就没有揭开那女人的面纱,谁知谢砚怀里到底是谁? 这没证据的事,万一参错了,岂不是开罪圣上? 况且女人之争根本动摇不了谢砚的根基。 宋金兰抱臂思忖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要么不参,要参就得见血!” 谢晋一听动了心,他这正房娘子虽凶悍野蛮,却是当今最受宠的宋贵妃的侄女。 她肯出手,事半功倍。 宋金兰自然也不乐意长期屈居侯府一隅,她拍了拍谢晋的肩膀,示意谢晋俯身贴近些。 “你不是与乐坊里的楼兰人厮混得极好吗?让他们弄些真真假假的书信、信物来,诬老二的女人是楼兰奸细,狠狠参二房一本!” 奸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谢晋到底心疼美人,摇头道:“不是要扳倒老二吗?作弄姑娘做甚?” “蠢!”宋金兰剜了谢晋一眼,“老二那清高样,何时把女人放在眼里了?偏偏就对这舞姬格外上心,今日更是为舞姬抗旨,外面的人谁不心生疑惑? 甭管他谢砚到底是个什么目的,他与舞姬关系匪浅是真!届时若查出舞姬是个奸细,他能逃得过嫌疑? 就算他勉强撇清了,咱们圣上你又不是不晓得,疑心最重,以后还敢放心用老二?” “如此我岂不是也受牵连。”谢晋摊手。 “有我姑母在圣上身边吹吹枕头风,你怕甚?说不定届时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世子之位岂不手到擒来?”宋金兰白皙富态的手攀上谢晋的衣襟。 谢晋茅塞顿开,心花怒放地打横抱起了宋金兰,“好人儿,你若真如了我意,我必殚精竭虑报答你。” “眼皮子浅的饿死鬼!”两人勾勾缠缠,往寝房去了。 * 如此安生过了一夜,到了次日夜幕初临,万籁俱寂。 闲云院里只听得竹林深处风声呼啸,时而狂躁如兽鸣,时而凄婉如恸哭。 因着下雨,姜云婵索性找了个理由守在偏房,不出门。 谢砚尚在休沐中,也只独守在空房中抄经。 两个门对着门,却各自巍然不动。 扶苍颇为担忧:“世子与二奶奶新婚第一夜就分房而睡,如今干脆不打照面,外面难免传出闲言碎语,宫里那位……恐怕会派人来查二奶奶的情况。” “此事不该你着急。”谢砚提笔勾勒,话音与一纸心经一样无欲无求。 扶苍挠了挠头。 这事不该他着急,世子也不着急,那谁会着急? 谢砚不置可否,“且让厨房备着桃花酥和鹿梨浆,今夜送我屋里来。” 这些小点都是依着表姑娘的口味,俨然是给表姑娘备的。 可表姑娘白日都恨不得离谢砚远远的,怎会半夜亲自送上门? 想甚呢? 扶苍腹诽着。 此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第17章 她成了他的新妇 “谢大人,您快进宫吧!圣上急召呢!”来人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太监,正是圣上身边的近侍邓公公。 扶苍先一步出门迎接,暗自给邓公公递了一锭银两,“公公,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邓公公是个爱财的,平日里没少收侯府的好处,这次却看也没看银子,为难地推拒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必问了。”谢砚踱步而出,想也知道是老大在背后做了什么事,惹得龙颜大怒了。 谢砚不为难邓公公,比了个请的手势,打算同公公一起入宫。 邓公公面露感激,鞠了一躬。 两人走到院外的翠竹林,谢砚突然想起什么,叫邓公公稍等,自己又折返回来。 走到偏房,瞧见窗户上女子的侧影,轻敲了下窗棂,“皎皎睡了么?此番入宫恐需些时辰,我将扶苍留与你,有事尽管找他。” 屋内,姜云婵恍恍然坐了小半日,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吓得赶紧吹灭了蜡烛。 窗内顿时一片晦暗,没有任何回应,只隐约可见一倩影仓皇跑进了里屋。 谢砚要交代的话凝在了嘴边,原封不动咽了回去,与邓公公离开了。 邓公公是个经过事的老人,一眼瞧出谢砚眼底的失落。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纵然老成持重,也难免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邓公公心中一番感慨,打趣道:“咱家听说世子昨晚没洞房?” “公公休提!”谢砚摇头叹息,“我原不知她已有心上人,莽然娶了姑娘家进门,姑娘家自然不愿意的。” “这女人啊,得哄!”邓公公一甩拂尘,宽慰道:“世子清心寡欲,从前不近女色,如今遇到喜欢的,一时没琢磨透哄女人的门道也无可厚非。” 谢砚眸色亮了亮,恭敬地折腰行礼,“还请公公指教。” 邓公公还真没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给谁弯过腰。 真真是坠了情网,不能自拔。 邓公公清了清嗓子,少不得提点几句:“杂家虽没娶过妻,却也知道女人最爱珠宝首饰。听闻宋贵妃得了一对桃花玉簪子,世间罕有,世子若能取来一支,必定能讨姑娘欢心。” “宋贵妃吗……”谢砚默念着这名字。 宋贵妃与谢家大爷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谢砚想从她手里取东西难如登天。 说不定还得被羞辱、被磋磨。 不知这谪仙般的世子,能否为女人纡尊降贵? 邓公公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谢砚,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彼时,偏房里。 姜云婵藏在被窝里,紧闭着眼佯睡。 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谢砚是正人君子,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院,她还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新妇,心理上实在难跨过这个槛儿。 故而,她干脆足不出户,不碰面得才好。 方才谢砚突然出声着实吓了她一跳,甚至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顾得慌张避开。 此时,门“吱呀呀”地响了。 姜云婵一个激灵坐起来,浑身紧绷,警觉地盯着珠帘后的人影。 等那人走近些,透过蒙蒙月光,方看清来人容貌。 “夏竹!”姜云婵只当自己花了眼,忙不迭下床,迎上去仔细看。 “果真是你!你怎会在此?”姜云婵激动地握住了夏竹的手腕,“这两日你去哪儿了?” 夏竹与姜云婵主仆分离一场,心里亦百感交集,跪在主子脚下,“奴婢险些被大爷的护卫、被他们……” 夏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奴仆随主,姜云婵想也知道夏竹跟她遭遇了一样的困境。 夏竹怕姑娘担心,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姑娘莫忧!奴婢起先的确被大爷的亲卫拖进了暗巷,幸而世子吩咐的迎亲队里有些个古道热肠的小子,他们将奴婢救了出来,送回了侯府。” “奴婢与姑娘受了这等羞辱,还能团聚,多亏了世子。”夏竹感慨道。 姜云婵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说到底这次是她主动上门求世子收留的,世子不仅救了她还救了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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