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竟选择了拒绝林彦的拉拢,这与前世的走向截然不同。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使得林蕴霏再次确定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苍天给予了她重生的机会,却不会让拥有前世记忆的她过于顺风顺水,之后她要面对的新情况只会多不会少。 话又说回来,既然谢呈尚未归入林彦的派系,那么就该轮到她出手了。 林蕴霏拎着食盒特地绕了一圈,才出现在已经敞开的门口。 适才空荡的门外站着一位高瘦的黑衣侍卫,他目不斜视,仿佛要与周遭的静物融为一体。 林蕴霏记得他,那日也是他孤身守在门外,想来是谢呈身边的一把好手。 眼神从那张丢进人群中绝不会被记住的脸扫至对方手上自然鼓起的青筋,林蕴霏有一种无法细说的直觉,他像是一把藏锋归鞘的利剑,平时瞧不出名堂,却会在某些关头惊艳四座。 怕惹来怀疑,林蕴霏很快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颊边微现一对秀美的笑涡踏进屋内。 上次来时她便将屋内的摆设看了个遍,此时直直地看向屏风后那道隐隐若现的身影。 单从这朦胧的身影便可窥得那人的风姿,所隔不远的窗缝里溜进来一束光,好巧不巧落在男人的白纱罩袍上,显得他愈发出尘干净。 可惜林蕴霏是个怀揣众多心思的俗人,没有闲情雅致欣赏这一隅岁月静好。
第6章 “天地作证,白日明鉴,谢呈愿为嘉和公主一人差使。” 林蕴霏绕过屏风,将食盒放置在桌上。 她打开木盖,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立时溢出,而后反客为主不等谢呈说话便坐了下来。 谢呈清润的眸光迟了些扫过来,道:“殿下。” “听闻国师昨夜遇刺,还受了伤,”林蕴霏取出齐整摆着糕点的盘子,道,“我特来探看。” “左思右想,我觉得国师可能会喜欢龙井茶米糕,便叫府里的厨子做了带来。他是江南人士,做出的点心很是软糯清甜。” “无功不受禄,”谢呈道,“在下已然用过早膳,这样好的东西殿下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林蕴霏劝道:“国师上次开解了我的烦忧,不算是‘无功’。这糕点是我专门为国师准备的,岂有最后进到我嘴里的道理。” “国师好歹尝一口吧,就当是接下我的心意。” 谢呈于是拿起一枚糕点,轻轻咬了口,他咀嚼时面颊两侧几乎不动,竟比一些皇子公主看起来更有贵族风度。 “味道清甜不腻,入口如簌簌落雪,茶香盈齿,很是好吃,”谢呈取出袖间的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多谢殿下的美意。” 林蕴霏却已听不进他的话,她的目光完全被谢呈右手上那道宛如百足之虫的伤疤吸引。 那道伤疤显然是新添的,且伤得不浅,外翻的猩/红皮肉与一旁光洁如玉的皮肤相比,显得尤为可怖。 等等,不对。 林蕴霏看着那道边缘整齐、横贯半条小臂的伤口,起了疑心。 从前宫里有一桩闹得轰轰烈烈的命案,是一位宫女离奇死在了御花园深处的假山旁。 内宦司请了民间的稳婆与仵作验尸,发现宫女身上有多处或大或小的伤口,但导致她丢了性命的是脖子上那道伤。 起先大家见了宫女身上的抓伤,都觉得她是受了别人的杀害。 可那仵作将伤口洗清查看后,当即确认她是自杀,因着那伤口格外齐整,且划伤向右延伸。 这事是林蕴霏的乳母讲与她听的,本意是吓唬夜里熬鹰不肯好好睡觉的她,但她听后起了兴致,非要刨根问底,最后将乳母也惹得睡不着了。 谢呈手上的那道疤向下延伸至手背,刃口明显向上。 伤口深且齐整,就像是他在原地不曾躲避或是抵抗,等着人划伤一般。 这根本就是他自己下的手吧。 难怪了,她就说,有黑衣侍卫那样的高手近身保护,谢呈怎么会在仅仅一个刺客跟前受伤。 “殿下在看什么。”谢呈出声问道,令林蕴霏意识到她盯着他手看的时间过长了。 抬眼对上谢呈含笑如故的眼,一股砭骨的寒意从足底爬至林蕴霏的脊骨。 飞快地移开了眼,林蕴霏道:“国师卜卦的手受了如此重的伤,真是叫人惋惜。” 也不知谢呈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放下了右手,将双手交覆置于桌沿,道:“这伤看着吓人,其实不耽误做事。” “伤口这样深,日后便是痊愈了也会留下疤痕,”林蕴霏故意道,“原先国师的手恰如无暇白玉,拿着拂尘端然似风尘外物……那歹人可真是狠绝,竟舍得划伤这样一只手。” 谢呈面色如常,道:“殿下说笑了,谢某的手没有那么金贵。何况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保住性命才是首要的。” “国师说的也是,”林蕴霏有收有放,转了话口道,“我知晓太医署那儿有一丹参羊脂膏,在祛疤舒痕上颇有奇效,一会儿我去找一罐让人送来临丰塔。” 赶在谢呈开口拒绝前,她问道:“国师抓住那名刺客了吗?可有问出他背后的主使?” “那刺客深夜潜入我屋内,侍卫听到动静时已是迟了,只来得及救下我,让人跑了。”谢呈脸上露出几分煞有介事的可惜。 “真是太可惜了,”林蕴霏又道,“国师的福泽普照大昭,那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将毒手伸至国师身上。” “我定要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上报给父皇,让他还国师一个公道。”她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真心为谢呈打抱不平。 林蕴霏知晓,凭谢呈的玲珑心,他不会听不出来她的含沙射影。 “多谢殿下对谢某的关怀。”谢呈仍是八风不动。 于是两人间的交谈戛然而止,他们彼此直视着对方的眼眸,进行无声而微妙的对峙。 最后是谢呈启唇道:“殿下今日来寻在下,究竟所为何事?” 林蕴霏不答反问:“国师觉着呢?” “殿下适才上来时可有见到三皇子?”谢呈突然转移话锋的行为令林蕴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皇兄也来了临丰塔?”即刻整理好情绪,林蕴霏戏谑道,“国师这儿真是风水宝地。” 谢呈勾动唇瓣,眼尾微微上挑,道出了令林蕴霏方寸大乱的话:“殿下,你在说谎……” 他这句语焉不明的话令林蕴霏的心高高悬起,好似民间满额大汗走细丝的百戏人。 林蕴霏强作镇定,问道:“国师这话是何意?” “殿下方才被那群春燕吓到了吧,”谢呈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道,“那燕子是前日飞至临丰塔筑巢的,衔草运枝忙活了许久。” 他知晓她在外面偷听的事! “既是如此,我也便不与国师兜圈子了,”林蕴霏坦言道,“我与三皇子的来意是一样的,我希望国师能为我所用,帮我登上那个位子。” 她眸底如春水漾波,语气却似溽暑热气咄咄逼/人:“倘若国师不肯答应,我不介意将三皇子与你之间的谈话添油加醋一番后,上呈天听。” “殿下是想要凭一张空口定在下的罪吗?”谢呈淡定如初,端坐的姿势没有半分变化,语气也稀松平常仿佛在与她谈论今日天气,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惊惶,甚至隐隐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自得。 “圣上英明,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谢呈道,“便是信了,在下奏请三堂会审,定能清者自清。” 他顿了顿,上下唇瓣触碰又分开:“到时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呢?用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我不成,殿下反倒要受圣上训斥,这是笔很不划算的买卖。” 林蕴霏早有预料这个说法镇不住谢呈,因而她没感到挫败。 那便只有搬出最后一招了,林蕴霏暗想。 她不再遮掩身上的锋芒,眼角眉梢带着胸有成竹的意味:“正如国师所说,这的确算不上是完美的主意。” “但……假使我将国师自伤以欺君的事告知父皇,国师以为如何?” 大昭明律规定,欺瞒君上是株连三族的重罪。 林蕴霏刚刚发现谢呈的秘密后,便在心中谋划好了这个循序渐进的对话。 谢呈自是不会为她胡诌出的与林彦勾结的罪名而露怯,林蕴霏说出这个罪名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从而达到她说出第二个罪名时的震慑力。 这不,此言一出,谢呈面上终于有了波澜。 他的沉默未持续太久,恍若叹息道:“在下早该想到的,我这般拙劣的伪饰哪里能逃得过殿下的慧眼。” “不过,”谢呈伸手在林蕴霏带来的白瓷盘沿上描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殿下既肯赠我甜糕,又何须奉上砒霜相/逼?” 他这是服了软,向林蕴霏递来台阶。 林蕴霏一扫胸腔中积存的郁气,她一字一句警告道:“国师是个聪明人,但我尤其不喜欢别人跟我打哑谜。” “论起打哑谜的道行,殿下可不输于我,”谢呈道,“殿下不妨直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做?” 林蕴霏微昂起下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这场交锋中她占了上风,林蕴霏当然要拿乔一下,看谢呈能给出多诚意。 谢呈状似妥协地叹了口气,道:“我愿先向殿下奉上诚意,其实圣上早在心中定下和亲人选是二公主,那日来临丰塔寻我不过是他的障眼法。” “那他起初为何要放出是我和亲的消息?”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道出,林蕴霏深感不妙。 “殿下聪慧,应当已经猜到了圣上的用意。” 不错,经谢呈这一提点,林蕴霏确实反应过来了:文惠帝是想借此机会敲打她。 前阵子她那些帮助赵泽源的出格动作对方全看在眼里,且已然不满,之所以隐而不发不过是在等一个敲打她的时机,和亲一事便是他选的绝佳时机。 稳住思绪,林蕴霏道:“多谢国师提醒。” 她举起手,将手心朝向谢呈,道:“天地作证,白日明鉴,我林蕴霏与国师击掌为誓,只要国师归入我的麾下,我便不会将你所做之事告与第三者,如何?” 谢呈伸出手,隔空与她的手相对,神色认真道:“天地作证,白日明鉴,谢呈愿为嘉和公主一人差使,若违此誓,便叫滚滚苍雷降临此身。” 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不对等的毒誓,林蕴霏不禁道:“你用不着……” 话才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一个曾经帮着林彦置她于死地的人心软。 然而谢呈却抓住了她那一瞬的神思动荡,似笑非笑道:“殿下方才应该也听见了,三皇子许诺给谢某的条件很是优渥,不知殿下这边能给我什么回报呢?” “真没想到国师这样的人物也会谈起利益。”林蕴霏将眉微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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