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柔柔颔首,提步进屋。 厅内坐着的中年妇人衣衫奢华,装饰雍容,神色却柔弱,俨然是许久不见的沈惠。 沈惠瞧见她的身影,连忙起身扑过来,握住她双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半晌,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瘦得好可怜……” 沈樱心底一酸,眼睛酸涩难忍。若说这世上有谁真心疼爱她,除却姑母,再无旁人。 沈樱眨掉眼底的泪意,弯唇带出柔和的笑意,轻声安抚:“姑母,我很好。” 沈惠摸了摸她的脸颊,泪如雨下,咬着后槽牙:“傻孩子,别骗姑母,你怎么好得了……” 她偏过头,握着帕子抹了把眼泪,不由道:“早知有如此劫难,那年纵使主君再不愿意,我也该把你和奕麟定下……都怨我无用……” 沈樱眉目清澈,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背,轻声道:“姑母不必这样说,您在卢家已颇为不易,我都知道。” 沈惠并非丈夫的原配妻子,而是妾室扶正。 卢奕麟的婚事,全然轮不上她做主。 沈惠泣不成声,纤瘦的肩膀止不住抖动。 沈樱叹息一声,扶着她坐下,亲自捧了茶水过来,轻声道:“姑母,事已至此,您何必自伤?我并不觉有几分苦楚,只盼姑母能放宽胸怀,莫要为我伤心。” 沈惠泪眼朦胧,精致的眉目间藏着无尽的哀愁。 沈樱眼神温和,坚定地看着她。 沈惠渐渐止住眼泪,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那阿樱,你以后该如何是好?” 沈樱弯了弯唇:“走一步,看一步。” 一侧,卢奕麟看着母亲与表妹的眼泪,咬了咬牙,突然道:“阿娘,我愿意求娶表妹为妻,今日回家,我便去求父亲。” 他微扬着头,眼神坚毅:“父亲唯有我一子,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沈惠怅然:“傻孩子,哪有这样容易……” 卢奕麟昂首道:“事在人为。” 沈惠一时有些无措。 沈樱叹口气,拍了拍沈惠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转头看向卢奕麟,正色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然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你莫要因为同情我,便伤了姑父姑母的心。” 卢奕麟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他轻声道:“表妹,我并不是同情你。”他鼓起勇气,直视沈樱的眼睛:“我……我心悦表妹,从三年前上京,我就心悦表妹。” 沈樱并无任何诧异之色。 卢奕麟看着她:“表妹……不惊讶吗?” 沈樱点了点头,平静无波,直接道:“表哥的心意我早已知晓,但我并不愿嫁给你。” 卢奕麟一愣,脸上失望与迷茫交织:“为什么?” 沈樱理了理衣袖:“一则,是我对表哥毫无男女之情,只拿你当亲生的兄长。二则,是我心有所属,不愿别嫁。三则,范阳卢氏非我所求。” 言外之意,卢奕麟此人,对她毫无吸引力。 卢奕麟下意识问:“你心里是谁?” 沈樱不答,只拿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卢奕麟便懂了。除却宋妄,再无旁人。 他抿了抿唇,满面失落之色,低着头不再言语,整个人都颓唐下来。 沈樱松了口气。 其余旁人,亦如释重负。 沈惠感念不已,握住沈樱的手,双目含泪:“阿樱,你若有何事用得上姑母,尽可以告诉我。” 沈樱弯了弯唇,脸色没有变化,温声道:“姑母,我正要一事要求你。” 沈惠连忙点头:“你尽管说。” 沈樱道:“正月十二,请姑母带我去大慈恩寺。” 沈惠有些怔愣,随即点了点头,又觑了觑沈既宣的脸色。 沈既宣的脸色已黑沉一片。 正月十二,是沈樱之母林夫人的祭日。 可她宁可去求外嫁的姑母,都不肯跟自己的父亲说只言片语。 沈既宣握住手边的杯子,手上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杯子碎成两半。 他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沈樱:“阿樱。” 沈樱回眸看他,“父亲有何指教?” 沈既宣道:“祭奠你的母亲是沈家的事情,不必劳烦你姑母。” 沈樱弯唇,讥讽至极:“不劳您操心,我娘并不愿被您祭奠。” 沈既宣道:“这两年都在家中祠堂祭奠,无端换地方成什么样子?” “不算无端,因循旧例罢了。我未做太子妃时,家中从未祭奠过她。” 沈既宣冷冰冰看着她,声音冷硬:“沈樱,你在埋怨我。” 沈樱毫无畏惧之色,回看过去,讥笑道:“父亲想打我?” 沈既宣顿时想起昨夜情形。 想起宋妄立在书房中,声音冷寒彻骨,警告他不可薄待沈樱,不可令沈樱另嫁。 他自然不敢再动她。 沈既宣深吸一口气,指向门外:“滚。” 沈樱全了礼数,转身离去。 路过卢奕麟时,余光瞥见青年眼巴巴望着她。 沈樱未做停留,连眼神都不曾落到他身上半个,毫不犹豫离去。 卢奕麟失落收回目光,颓废地叹息一声,脸上尽是失望与难过。 行过百步,踏枝回头看一眼,轻声道:“其实,姑娘若嫁到卢家,姑太太这般疼你,便少了许多婆媳矛盾。” 沈樱摇头:“若想嫁卢家,两年前便嫁了。” 踏枝劝道:“我知道,姑娘是怕姑太太难做。可您与她感情再深厚,到底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二。” “踏枝。”沈樱看她一眼,“姑母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范阳卢氏今已落寞,非我所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考虑。” 刚与萧氏定亲时,她其实想过,若不能顺利解除婚约,便去央求姑母前来提亲,嫁到卢家去。 凭借姑母对她的疼爱、凭借卢奕麟的少年情怀,她总有法子,让他们说服卢家同意娶她。 但如今的境况下,卢家与她而言,犹如鸡肋,她不会考虑。 沈樱嗓音极轻,很快飘散在风中:“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啊。” 为己一身,不择手段。 纵是亲朋,亦可利用。 踏枝望着她的侧脸,心底微痛。 过年期间,几乎每日都有亲朋上门拜访,沈家日日都热闹不已。 转眼,便至正月十二。 这日天气不大好,眼瞅着是要落雪,灰蒙蒙的像是遮了一层阴翳,猖狂的北风卷来了沙尘,飞滚在空气中。 沈惠母子一大早便到了沈家,接沈樱前往大慈恩寺。 今日是办祭典,沈樱穿了件群青色衣衫,同色下裙,遥遥望去,深沉清淡,将她动人的艳色压下几分,略有些端庄之意。 卢奕麟眼睛一亮,又想起什么,即将出口的“表妹”二字,生生咽下。 骑在马上偏过头,不言不语。 沈樱看他一眼,哑然失笑:“表哥是从此再不理我了吗?” 卢奕麟憋红了脸,却不说话。 沈樱叹口气:“我知表哥怨我。只是,表哥在我心底与亲哥哥无异,我不愿因这些事情,伤了你我兄妹情分,还请表哥多考虑考虑。” 卢奕麟闭口不言。 沈樱摇摇头,也不再言语。 沈惠握着沈樱的手,带她上马车。 马车转过几条街,眼前豁然开朗,便已至大慈恩寺。 年节当中,大慈恩寺香客不多,沈樱一行在主殿拜过释迦牟尼佛,被引入后堂。 林夫人的牌位被放在佛堂中,前面点了一盏长明灯。 沈樱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合目默念之后,俯身三跪九叩,又亲手点了香火。 起身后,往一旁的功德箱里放入香火银,对一旁守着的小僧道:“劳烦请大法师前来诵经超度。” 小僧瞥了眼功德簿上的数额,双手合十:“施主稍候。” 祭典结束时,已是中午时分。 沈樱对沈惠道:“姑母,用过斋饭再回去吧。” 沈惠应下。 却不料斋饭用了一半,天上忽而纷纷洋洋落了大雪,很快将地上铺了一层白,再也瞧不见地面的痕迹。 沈惠脸色发白,直念阿弥陀佛:“这若是困在半道上,可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樱抬头望了望天空,转头嘱咐:“踏枝,去问问大师们,可有厢房能供我们居住?” 踏枝颔首,离开又很快回来。 脸上有些为难:“姑娘,刚才大师说,寺中厢房已被人提前占了,如今只余我们吃斋饭的这间。” 沈樱眉头紧皱:“什么人竟占了全部厢房?” 踏枝踌躇片刻,左右张望,随即低声道:“听说,是谢家人。”
第10章 求娶聘卿为妻 谢家? 沈樱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卢奕麟。同是世家子弟,若卢奕麟请他们让出两间房屋,应当不是问题。 卢奕麟自告奋勇:“我去找他们商议。” 沈惠点头:“去吧,我们只要三间,不可过分。” 卢奕麟随着僧人前去交涉。 过了约摸一刻钟,踏枝忽然惊呼一声:“姑娘,那是……” 沈樱抬眸望去。 远处,有七八人遥遥行来。 被簇拥于中央的男子姿态挺拔,鹤立鸡群,身披玄色大氅,手持一把竹骨伞,伞面画着杨柳拂堤,几片雪花簌簌落下。 近了,他举起伞,微微抬头,露出被遮掩的俊美面容。 是谢渡。 沈樱微微晃神。 卢奕麟快步进屋,兴高采烈道:“阿娘,是谢阿兄,他已经答应腾给我们几个房间了。” 沈惠连忙起身,迎到廊下:“明玄,雪天路滑,你怎么过来了?” 谢渡面含歉意,君子之风:“伯母安好。今日原不知伯母与奕麟在此,家人无状,占了厢房,明玄特来致歉。” 沈惠忙道:“本是我们厚颜扰了你的清净,你若再说致歉之语,当真叫我无地自容。” 谢渡收了伞,交于身后仆从,与她同立于廊下:“便是不提致歉之事,伯母盘桓于此,于情于理,明玄都该前来拜见。” 沈惠摇摇头,招呼道:“明玄太客气了,天寒地冷,快别站着了,进屋喝杯热茶暖暖吧。” 谢渡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抬步,随着沈惠进屋。 脚步却倏得一顿,看着屋内端坐圆桌前的女子,有些进退不得的为难。 沈樱起身,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个平礼:“谢郎君。” 谢渡微一点头,踌躇片刻:“沈姑娘安。” 随即,踏进房门,在沈惠对面坐下。 沈惠有些奇怪,看看沈樱,又看向谢渡:“明玄与阿樱相识吗?” 谢渡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久闻大名。” 沈樱亲手持壶,为谢渡添上一盏热茶:“谢郎君才是闻名遐迩,樱不敢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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