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闻干草吱吱作响之后,崔敬低头,双手捧着她的头,轻声问话,“你,好不好。” 秦叶蓁稀里糊涂,尚在惊吓当中,没说话。 “别怕。没事了。” 这话,像是每日晨间响起的晨鼓,稀松平常,却使人安心。鼓声响起,日子照常开始,他的话语响起,秦叶蓁从迷蒙中醒神,四下胡乱看看,没事,万事也没。 她安定不少,慌乱中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这人,和当年一般无二。世人都须经历岁月匆匆,可岁月这东西,唯独偏爱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痕迹。 可是,她自己却淹没在世人当中。 对了,她的儿子! 秦叶蓁什么也顾不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崔敬不动作,她如何能起来。可要她和崔敬说话,让他放开自己,秦叶蓁别扭,说不出口。 正僵持之间,见她二人滚落的殿前司几人,急冲冲而来。 “公主,副使,可需帮衬?” “裨将来……?” 再有宋之舟的惊呼,从高处传来,“阿娘!” 眼前这几人像是在问话,也像是在憋笑。公主一介女子自然不用去说,那崔将军、崔副使的功夫,可是连岑殿帅也多番称赞的。 新闻新闻,大新闻,如此这般的崔副使,竟然让一个姑娘给扯下马去。 回到殿前司衙门,热闹可是有了。 这几人说话之间,崔敬起身,伸手将秦叶蓁拉起来。一心二用,一面关注秦叶蓁,一面狠狠盯这几人几眼。 眼神示意道:不该说的话莫说,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几人相互笑笑,迎秦叶蓁上悬空步道,探望小王爷去了。留下尴尬不已的崔敬,四处查探。 秦叶蓁跌跌撞撞上二楼,猛地扑上去,拉着明明细细打量,“可有伤着?你还好不好?疼不疼?如何就到了这里……”一通关切,根本没给明明留下答话的空隙。 明明不适应自家阿娘如此关切,不自然地看看一旁的几个侍卫,觉得有些丢人,低头小声说道:“阿娘,我好着呢。” 秦叶蓁哪里听得进去,“他们有没有将你如何?那个将你掳来这里的小贩呢?去了何处……我的儿,明儿,你叫阿娘好找,你要是有个不好……我……” “阿娘,我好着呢,好着呢。一点儿伤也没。”明明急了,又看向一旁的侍卫,他们几个定然以为自己不够威风了。 阿娘担心无可厚非,可哪能听不进他说的话。他才不是那等被轻易吓唬的小孩儿。 明明突然抬高的语调,像是刺激到秦叶蓁,她大吼,“你……你为何要将侍卫遣走,你知不知道,侍卫侍卫,何谓侍卫,他们是来保护你的,不是用来为非作歹的。” 明明只听得见最后几字,“阿娘,我没有为非作歹,我好着呢。是他,是他说我没有阿爹,”明明激动,啜泣起来,“阿娘,他说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我还不能收拾他么。阿娘,你告诉我,我能不能?我……我有阿爹,我阿爹好着呢!我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阿娘……阿娘……” 明明呜呜哭嚎。 他阿爹走了,他方才成了京都最小的王爷。他不想,他只想要阿爹。 秦叶蓁心肝儿搅合在一块儿,细细密密的疼,窜入肺腑,流向四肢百骸。 双手颤抖,一把将孩子拉过来,“不哭,我们明明是最乖巧懂事的小孩儿。你阿爹是英雄,是天下皆知的大英雄。他为国为民,心系百姓,再……文采斐然……那年秋日,你阿爹写的《雨霖铃》,你还记不记得?” 明明倔强地偏头擦去泪水,“记得,阿爹的诗作,我都记得。前儿我还使人搜罗去了,外头若还有我不曾知道的,叫人抄来。我阿爹是最好的阿爹。阿娘,他们为什么要说我不好?我没了阿爹,对他们而言,是好事儿么。阿娘,你告诉我阿娘 。” 世人偏见,世人愚昧。 秦叶蓁拉着小儿的手,掰开一根根手指,轻轻擦掉尘土,强忍一腔怒气,一腔酸楚。 沉声说道:“所有人,都有阿爹阿娘,无人例外。若是有人以你阿爹早逝来耻笑你,攻讦你,那他们内心荒芜,心如草芥。真正利于天地之人,譬如你阿爹,不会因着谁人有无父母,有无银钱,有无地位而有所区别。君子立于世……” 秦叶蓁的话越来越慢,慢得无法继续。 她生来凄苦,不曾怨怼,却不想连累自己孩儿如此。她从前还是太过忽视,以为有父亲有母亲,有关爱有疼惜,明明的幼年就不会再如她的从前。 恶果的一生,从她出生起就已然注定。可是她的孩子不该如此! 秦叶蓁终究是站在自己孩子身旁,放下内心的坚持,“他们说你不好,是他们父母疏于管教,并不是你的错。明明没有错,明明有阿爹,有阿娘,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往后……莫要再搭理他们……” “阿娘,”明明深深啜泣一口,“我往后还要打理他们,我不会放弃的,我阿爹是英雄,并非见不得人。该退缩的人,不是我。阿娘,这次是我不好,没计划好,阿娘,再给我几个侍卫,要五个,不,不,要十个。我是个小王爷,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出门才四个侍卫,太少了。” 戚戚哭泣几声,明明继续讨价,“阿娘,我要添侍卫。” “不过是侍卫,晚上回去,寻你师父,给你挑几个合适的。不仅要侍卫,你日常练武,也不能废了。可是知道?” 明明又哭又笑,脸上乱成一团,“嗯,儿子都听阿娘的。” “嗯,听阿娘的,回去练武,知道了?” “练武练武,我再不欺负师父了。” 母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从师父,说道今日明远侯府洗三,再说道那小贩。听明明断断续续的描述,像是那小贩认识他,知道他最在意阿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秦叶蓁惊讶,“你被人掳了来,他还敢跟你说话?就不怕有人寻来,将他碎尸万段!” 明明想了想,点点头,“阿娘,他像是真的不怕。” 女子疑惑,“他一个作恶之人,既然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身后有人,还敢如此?他!到底谁给他的胆子?你可有注意,他除了这些还有何异常没有?明明,仔仔细细想一想,这样的陷阱,咱们落入一次,往后再也不要了。你可知道?” 明明的小脑袋,继续点头,仿若小鸡啄米,“他一路上和我说话,将我送到这里,给我喂水,我不明白,我喝水之后就睡着了,再醒来,就见春明他们来找我。再有的,我一点也不知。阿娘,要么,你问问春明?” “春明是谁?” 宋小王爷疑惑,双眉紧蹙,阿娘你都使唤人办差了,还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抬手指向一旁的几个殿前司侍卫,“他们啊,那个高高瘦瘦的,就是春明,那个矮一点儿的……” 一听是崔敬提前派来的几之人,秦叶蓁歇去往下问的念头,这等事情,回头去岑殿帅府上道谢也就够了。可她不想扫了小儿的兴致,胡乱说道: “他们来救你,是身为殿前司守卫的责任,但是,你不能因这份责任,而忽视他们对你的好。” 明明抬头,一滴晶亮的泪珠挂在眼角,噗呲一声笑开,“阿娘,我又不蠢。我是小王爷,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小孩儿,他们来救我,是我的福气,也是他们的福气。” 这话不妥,此前的明明虽然有几分自持身份,可也不至于毫无遮拦,秦叶蓁问:“这话,谁教你的?” “舅舅告诉我的。哼,想来巴结我的人多着呢。”明明很是神气。 他是什么身份,春明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一听是今上所言,秦叶蓁心中的怪异更加,六哥何时成了这般人物。她们一块儿长大,怎的她从来不曾知晓。 “这话虽然是陛下说与你听的,你记着也没什么不好。天潢贵胄的身份,有时好,有时坏。你眼下遇见的俱是好的,坏的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待往后遇见,我再给你讲。”
第9章 009 嚼舌根的来了 待她们母子说了好一会子话,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崔敬方才从悬空步道上来。恭敬见礼,全然没了此前的失态。他一脸肃色,想来是有极为要紧之事。 虽然他帮了自己,可秦叶蓁依旧不太愿意见到他,崔敬见礼之后,她久久不言。 在宋之舟看来,当是阿娘想要看看他如何为人处世,当即朝崔敬招手,示意他过来。 崔敬快步过来,“小王爷,有何事吩咐?” 明明小大人模样说:“你查探一番,有何发现?说来与我听也是一样。我阿娘刚刚心绪平复,你多加体谅。” 崔敬低头打眼秦叶蓁,见她半幅神魂不在,迟疑着回话,“微臣探查一番,确实发现几庄怪异之事。其一,此地离京都较远,可却有直道联通,耗费时辰不多。寻常掳人万万不会挑这等地方,像是怕身后之人来得迟了似的。其二,此处看似简陋,却是个极好的背风之地,哪怕茅屋破败,晚秋风大,从京都赶来这点子时辰,也不会冻坏。其三,茅屋以南好些脚印,俱是相似大小,看来是同一人所为……” 明明听得脑袋疼,“不用多言,崔将军说说你的看法。” “微臣想着,将小王爷掳来之人,恐是相熟之人,且对小王爷没有恶意。” 明明更为不懂,打眼去看自家阿娘。秦叶蓁一直关注崔敬的禀告,听到这里不由地惊讶,“崔将军看错了不是?” “微臣不会看错。” 秦叶蓁、明明:…… 崔敬再道:“公主可还记得,来此路上,微臣曾问公主,驸马早年可有仇怨。彼时微臣已觉得不妥,这不像是寻常掳截,恐怕……”迟疑片刻,“还需再探查一番,方可定论。” 听他这话,这事还远远未完,想着极有可能再次遇见,秦叶蓁有些苦恼。 哪知明明装作一副很不在乎模样,“这又如何?横竖本王好着呢。不急不急,麻烦崔将军,赶明儿我去殿前司,在岑殿帅跟前,给将军说几句好话……” 明明这小孩儿,一番世俗之言说的是头头是道,也不知从何处学来。 秦叶蓁打断他的话,“崔将军,西北战场上打下来的军功,你去瞎添什么乱。”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个,明明真开心起来,不顾秦叶蓁不愿,拉着崔敬,“你来,给我说说呗,西北战场上打仗,是什么个打法?胡人多不多?听说他们骑术很厉害,是不是?” 崔敬不知该如何应对,不敢说话,朝秦叶蓁求救。 秦叶蓁气得眼冒金星,“打仗哪是好玩儿的,你回家多念念书,知道北疆百姓辛苦。” 明明看向自家阿娘,满眼星辰,全是羡慕。他在京都横行霸道惯了,已然没几样新鲜事。唯独从未见过北疆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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