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说要学,杜仲嗤笑一声。 “学?学什么?” “学算账啊,采买食材,置办衣裳,你们有什么想买的想要的,尽管开口,新官上任,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杜仲满意,他站起身,朝季窈一点点逼近。 “你以为光学这些就够了?南风馆里,接待的都是女客,你若是不知道如何讨女人欢心,哄的她们高兴,这馆里的生意怎么会好?再者馆内住着的都是男子,眼看入夏,大家衣衫薄透,行为处事之间难免会有所接触,隐私秘密皆不存在,你也能接受?” 女娘迫于他高大的身影如一片巨大的黑影一样缓缓将自己笼罩,不自觉起身一点点往后退。 最后,季窈退到墙角,背靠在墙上,被迫仰起头看着靠过来的杜仲。他与京墨一般高,季窈仰头也只到他耳垂,郎君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娇小的身影,眸色如墨一般深不见底。 “嫂嫂,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言一出,季窈登时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唤自己什么?嫂嫂? 他果然还是认出自己来了。 季窈后背被冷汗沁湿,被杜仲堵在墙角,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她强忍住慌张,干脆摊牌。 “该不该来,我都必须要来。” “呵。”杜仲见她不装了,说话也算爽快,直起身子退后一步,看向她的眼神锐利明朗。 “嫂嫂怎么不演了?” “杜兄既然已经识破我的身份,那我就明告诉杜兄。我嫁到赫连府不过短短三月,家中君姑对我诸多提防,欲将我扫地出门;苗疆人没能找到亡夫偷走的财宝,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赫连府中人。我在这龙都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唯有亡夫留下的这座南风馆可以容我暂避,所以不管这里有多少男子,有多少困难,我都只能选择留在这里,还望杜兄成全,不要将我的身份告诉馆内其他人。” 她话语诚恳又实在,杜仲反倒露出一丝欣赏,他垂目重新在茶桌边坐下,手指在茶盅边缘摩挲,目光淡然。 “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就开始谈条件了吗? 季窈走近一步,试探开口道:“只要杜兄答应帮我,待我站稳脚跟,你的卖身契我可以还你。” 没想到杜仲听见这话,低头嗤笑几声,仿佛识破了她的小聪明一般,嘴角扬起。 “我与赫连兄之间并没有签什么卖身契,嫂嫂这般撒谎,也是求人的态度吗?” 这……季窈当初没有在地窖那叠字据里找到杜仲的卖身契,尚存一丝侥幸心理以为是收拣起来的时候弄丢了也未可知,今日试探之下,才知道原来赫连尘当真没有与杜仲签订契约。 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甘愿留在馆里以取悦女客们为生存手段,做一个男倌? 杜仲无视面前女娘的窘迫,目光似箭如刀,让季窈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不光如此,嫂嫂,你怎么会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那些卖身契上所写的名字全是草药名,杜仲、南星、京墨、蝉衣,没有一个是真名,你拿着这叠草药的卖身契来威胁我们,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咄咄逼人,完全不顾季窈的脸色越来越差,女娘姣美的面容红一阵白一阵,急得她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既然他没打算做好人,季窈也不打算留情面。她走到杜仲对面的茶桌旁坐下来,与他对视。女娘眼含热泪,面带愤怒的模样在杜仲看来却无论如何也凶不起来。 “那日苗疆人提出搜宅子,京墨原本打算出言维护,你却眼神示意他不要干涉的举动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也想找到被亡夫藏起来的苗疆圣物,此刻也不必再装什么好人,那我们便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帮你找到苗疆圣物,你让我留在南风馆。” 她如此直接将自己那日与京墨的小动作说破,杜仲眼中精光闪过。 她倒比他想象中的聪明一些。 “嫂嫂当真不知道苗疆圣物在哪里?” 季窈说了太多话,此刻口渴得厉害,见桌上蝉衣的茶盅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端过蝉衣的茶盅咕嘟咕嘟喝个痛快,叹一口气道:“如果苗疆圣物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翡翠、夜明珠,更不是什么木头箱子、钱庄银票,那我就真的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在哪里。” 听季窈一股脑将地窖里所有的金银财宝细数出来,杜仲反而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赫连尘往日私藏了这么多财宝一般,淡然收回目光,喝着茶盅里已经冷掉的茶汤。 “若你无法服众,引起馆内其他人的不满,到时候就算是我想帮你,也爱莫能助。” 他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 季窈胡乱抹去眼泪,起身朝杜仲郑重鞠躬,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只要杜兄肯答应帮我就好,接下来我一定会努力,做好大家的掌柜。” 这话说的,倒像大家都对她给予了厚望似的。 见杜仲不再开口,季窈知道此行目的基本已经达到,她小声说了一句“告辞”就退出来,扶着楼梯向大堂走去。 此时已到下午,用过午膳的女娘夫人们已经陆续进到南风馆中,被南星和京墨招呼着在一二楼之间就坐,其他面生的男倌们也都纷纷上台,开始表演。 方才门口迎接季窈的明艳郎君没想到竟是个伶角,此刻就在圆台上一边弹筝一边唱曲,语调悠扬婉转,凄美动人,好像真的被某个无情小娘子抛弃了一般。 台下无论年纪大小,女客们都以袖遮面,十分动容,听完一曲后立刻从钱袋子里掏出碎银往大堂小厮捧着的聚宝盆里投掷。 南星正与一锦衣华服的贵妇人对坐闲谈,见季窈走出来,脸色一变,凑上前来将她拦住。 “杜仲怎么说,是不是让你赶紧走?” 他瘪着嘴,一幅被抢了玩具一样的神情,季窈突然就想逗逗他,仰起脸得意答道:“杜兄见我细皮嫩肉,觉得这些娘子夫人们一定会喜欢我,所以已经同意我住进来做这个掌柜了,我这就去一趟赫连府宅,找嫂嫂拿了字据就带着包袱家当搬进来与你们一起啦。” “怎么可能?” 他像是被激怒的小猫伸出了爪子,瞪大漂亮的眼睛,怒气冲冲地逼近季窈,双手叉腰看着她。 “我不会让你在馆里待太久的,咱们走着瞧。”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掌柜,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赫连尘会把他们打包转手卖掉,南星像个被人抛弃的孩童,将季窈视作敌人。 出来这么久,季窈又觉得有些疲软,她往日休养在家,还不曾像今日一样说这么多话。 南星无视她正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走开的时候故意撞了她一下,季窈被他的肩膀碰到,一时头晕目眩忍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倒。 “啊!” 怎么这么倒霉,这个不争气的身子真是给自己添麻烦! 好在下一瞬,京墨又在背后及时将她接住。面容温柔的郎君如此贴心,身边路过的女客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将季窈扶起来,柔声道:“与杜仲都谈完了?还未请教小公子如何称呼。” “啊,我叫……我叫季耀,季节的季,光耀门楣的耀。” 听出她报名字时的踟蹰,京墨眼中仍带着笑意。 “季公子家住何处,可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 哪能让他送自己回去,这个老狐狸似的男人,今后怕也是需要多多提防的。 “我自己回去,打扰了。” 带着对日后生活的期待,季窈等不及就要回到家中把那封字据写了拿来,她一路疾行,从城南回到城北,拐过街巷到了门口。 果不其然,她在宅子门口的对角暗处看到了那日苗疆人的身影,对方见季窈看过来也不躲,十分嚣张当着她的面,懒洋洋地斜靠在街角墙边,看着她走进去。 回到书房写好字据,季窈听着灵堂里诵经敲打木鱼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她留在府里最后的时光。
第6章 同居 “你是幼稚鬼吗?” 又是一个艳阳天。 自入夏之后,龙都里的气温一日高过一日,不少大户人家已经开始将冬日藏冰一点点搬出来,研磨碎冰制成饮品,再富有一些的氏族家夫人房中,已经有了冰盆转扇用以乘凉。 季窈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仍是那身素简的男子打扮,确认怀里的字据万无一失后,心情颇好地走进南风馆大门。 距离上次到访已有七日之久,南星见她走进来,原本还懒散闲适的表情立刻警惕起来。 “哟,我还以为你知难而退了,怎么就如此不识趣呢?” 他丝毫没有察觉季窈的女娘身份,只当他是个毛头小子,走过来直接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脸蛋。 “疼疼疼。” “南星,不得胡闹。” 京墨从二楼下来,看她背着包袱,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他要的字据。 “季公子这回是有备而来。” 几人上到二楼,仍旧进了之前那间雅舍,季窈从包袱里拿出她自己写的字据,上面盖着自己和赫连尘的章,表明有赫连尘的遗孀作证,她那亡夫已经将南风馆并里面所有人都一并卖给了面前这个叫“季耀”的少年郎。 京墨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将字据看多仔细,他面带微笑,起身缓缓道:“既然如此,季公子以后就是南风馆的掌柜了,这就跟我一起去到你的卧房看看如何?” 就这么简单吗? 季窈抱着包袱站起来,欣欣然点头,跟着京墨走出去。 “这外馆的三层楼,季掌柜之前已经见过,一层大堂用于宾客吃酒,每日从下午到晚上,也有我们的人登台进行曲艺或者其他龙都时新的表演;二楼雅舍多是用于接待贵族高门的夫人小姐,她们通常不喜大庭广众,会将馆里中意的男倌请上二楼来陪她们饮酒作诗。” 季窈抬头看去,三楼的房间仍旧如她第一次来那样紧闭着。 “那三楼呢?” 京墨随着季窈的手看去,眸底深邃如渊。 “那里储藏着馆里不用的旧书和废弃的书房,也有男倌们偶尔用于表演后休息的内室,掌柜不用过多在意。” 老狐狸让她不用在意,那她可要多在意在意……说了半天,他们的卧房都在哪里? 跟着京墨复走回一楼,打开侧门出去,季窈眼前竟是另一番新天地。 原来南风馆背后还有很大一个四方池塘,池塘里无数青绿荷叶已经将池水完全覆盖,荷花含苞待放,郁郁葱葱,在晴朗的日头下显得生机盎然。两人从围绕着池塘修建的回字形走廊穿过,来到正对着南风馆的另一栋宅院,走廊上并排四个房门,门牌上分别写着他们四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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