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从前在乡野田间时不一样。 与从前在石桥巷子时也不一样。 但是祁云渺觉得很好看。 阿娘生得美丽,是她在这世上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她生有一张圆润的鹅蛋脸,杏眸皓齿,眉毛总是不画而浓,只稍微微一笑,便像是春日里两弯刚抽条的柳叶,温柔得不像话,却又灵的会说话。 阿爹从前便常说,有朝一日,若是家中富裕了,定要给阿娘送上凤冠霞帔,叫阿娘也风风光光一回,才算不枉费阿娘的容颜。 如今,阿娘倒是真的穿上凤冠霞帔了。 可惜她的阿爹已经不在了。 祁云渺远远地瞧着,不知为何,忽然吸了吸鼻子。 她跟在方嬷嬷身边进了屋子。 恰好,从前门大院的方向,也有人进了前厅来。 相爷的目光率先落在了从前门进来的那名少年身上,道:“镜宣回来了,今日怎么一整日都不见踪影,快过来,往后这便是你母亲,沈氏,见过你母亲吧。” 祁云渺见到,那个被称作镜宣的人朝着她阿娘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拱手,微微屈下脖颈,道:“见过夫人。” 第二章 她不太喜欢今日这个阿兄 是夫人。 不是母亲。 裴相的脸色僵了一僵,旋即,瞪了眼自家的儿子。 “若竹……” 他转头过去,似是想同自己新婚的妻子道歉,但沈若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笑了笑,在相爷开口前,先招来了一侧的祁云渺。 “渺渺,过来!” 她朝祁云渺招了招手。 祁云渺立马便听话地跑到了自家阿娘的身侧。 “渺渺,这位是裴则,字镜宣,日后便是你的兄长了,快见过兄长。” 沈若竹将裴则介绍给祁云渺。 顺着阿娘的指点,祁云渺终于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裴则。 这个日后会是她继兄的人物。 满室点着烛光的华彩厅堂间,少年安静矗立,虽才十四岁,但是已然长得很高,身姿挺拔,隐隐有松柏青竹之气魄。他的面庞若白瓷,骨相极好,眉眼间分明还稚嫩,望着人的神情,却又生生透着一股锋利,似天生带着一般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 兄长? 祁云渺打量他,他今日还穿了一身白衣,在她看来,清瘦高大的同时,又有些像是高山上常年不化的雪莲。嗯,常人难以亲近。 这个人日后便是她的兄长了? 从前在家里独自野惯了,祁云渺其实对兄长的存在并无什么清晰的意识,只是适才那一句“夫人”,叫她知道,裴则多半是不好相处的。 阿娘喊她行礼,她再不情愿,当然也只能乖乖地屈膝,又懵懵懂懂地朝他唤了一声:“阿兄。” 结果却是没人理。 对于她的行礼,裴则恍若未见,转身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并没有任何一点要同她说话的意思。 厅堂中沉默了片刻。 终于,裴相看不过去了,一拍桌子便要发作,沈若竹的掌心却又恰好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再度赶在他开口之前,道:“想必郎君今日是温书累着了,兄妹相处,来日方长,先用晚膳吧。” 她如此温柔又体贴。 裴荀多看了她两眼,便不好再当着她的面,教训自己的亲儿子。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一起,稀里糊涂地吃了顿晚饭。 席间,祁云渺的眼珠子转动着,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想起,自己虽然是头一次在相府同裴家父子用饭,但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同宰相一起用饭。 祁云渺到如今也不知道,她的阿娘当初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当朝宰相。 只是她同阿娘还住在石桥巷子时,突然的一日,她便见到阿娘回家来,还带来了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 阿娘唤他相爷,祁云渺便也跟着唤他相爷。 唤来唤去,相爷在她们家里用过几顿饭,也在她们家里帮过几次活,不出几个月,阿娘便问祁云渺,愿不愿意搬去相府了。 其实祁云渺一开始是不愿意的。 阿爹才刚刚过世不到一年,阿娘便要改嫁了,这一切实在都太突然了。 可是她又觉得阿娘同这位相爷在一起很开心,很放松,只要阿娘能过的好,祁云渺便又什么都愿意了。 直到用完晚饭后,祁云渺才终于有了片刻同自己阿娘独处的机会。 阿娘送她回小院,如从前一般伺候她洗漱,上榻。 只是伺候完她之后,阿娘便要离开了。 祁云渺依依不舍地握紧阿娘的双手,问道:“阿娘,从今往后你当真都不能陪我睡觉了吗?” 沈若竹轻抚女儿 的发丝。 才十岁,祁云渺如今正是哪哪都软和到不可思议的时候,满头青丝被将养的极好,像是泡在水里的海藻。 “当然不是了。”她温声同女儿道,“若是哪一日,渺渺突然想要阿娘陪你睡觉,那阿娘自然会来陪着你,只是我们渺渺十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总得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对吗?” 祁云渺点点头:“我可以习惯的!” 沈若竹便笑着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她的双手很软,很舒服,虽然有一些平日里刺绣还有研究笔墨时留下的薄茧,但完全不影响祁云渺的享受。 面对着自家阿娘的抚摸,祁云渺安静了许久,才又嚅嗫道:“阿娘,我不太喜欢今日这个阿兄。” “不喜欢?”沈若竹低声关切道,“为何?” “他好冷冰冰,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祁云渺讷讷道,“……还有阿娘。” 沈若竹终于默了默。 屋中寂静了片刻,只剩窗前竹影摇曳。 片刻过后,沈若竹才道:“渺渺,不必太过在意你阿兄的看法,不论他喜不喜欢我们,将来我们都是要在这府中生活下去的,若是将来,他能改变对我们的态度,那自然是好事,若是无法改变,那我们也不必去强求,不用强行去讨好谁。” 不必强求,不用强行去讨好谁? 那连相爷也不用吗? 祁云渺还想再问,沈若竹便又温柔道:“等到阿娘把近来的事情都忙完了,就给你寻一位会武艺的女师傅,教你继续习武,好不好?” “好!” 祁云渺哪里会想到,阿娘突然会提起这回事情。 她整个人忽而都变得神采奕奕。 沈若竹又笑看了女儿好一会儿。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实在不能再在祁云渺的小院里待着了,安抚她躺进被窝之后,她便离开了。 留下祁云渺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发呆。 这是祁云渺住在相府里的第一夜。 她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其实一开始随着阿娘搬到京城的时候,祁云渺也有些认床,不太睡得安稳,只是那时候有阿娘陪在她身边,她还是很快能够适应那时石桥巷里的床榻。 如今没有了阿娘陪伴,饶是相府里的床榻再舒服,也不能叫她很好地入眠。 最后,祁云渺实在是失眠得厉害,下床翻找出了阿爹给自己做的桃木剑,抱紧了桃木剑,这才慢慢地睡着。 — 因着睡着的时辰晚,故而第二日,祁云渺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的床。 她起床时,家里宰相和阿娘都已经不见了。 方嬷嬷告诉她,宗族里有些事情,相爷和夫人今日需要回一趟宗族,傍晚才会回来。 祁云渺点点头,自己坐在小院中吃着下人们准备的早膳。 相府的早膳,果然同外头的不同,同样是清粥做主食,但是相府配的小菜,却足足有十多种,从爽口的萝卜丝,到开胃的酸黄瓜,再到精致的肉脯、香草……祁云渺目不暇接。 虽是日上三竿,但她起床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做,嬷嬷便也不急着催促她,任她慢慢吃。 直到祁云渺吃了快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小厮匆匆跑到了祁云渺的小院前,见她还坐在院中喝粥,急道:“小姐怎么还在用早膳!郎君都在花厅中等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方嬷嬷替她问道,“郎君等小姐做什么?” “相爷今日走前吩咐了,今早要郎君带小姐去宋府拜师呀!” “哎呀!糟了!” 方嬷嬷显然是把这回事情给忘记了。 她瞧一眼仍坐在桌边的祁云渺,赶紧抓起她,替她又整理了一遍发髻,道:“小姐先不能吃了,赶紧去宋家要紧!” 什么宋家?什么拜师? 祁云渺觉得自己一概听不懂。 方嬷嬷便一边带着她往花厅去,一边道:“先前小姐还没进府时,相爷便同夫人商量过了,礼部宋大人家有个私塾,请的老师是从前国子监中鼎鼎大名的苏博士,小姐如今既是相府的小姐,自是不能再在外头的野私塾玩闹,是要上全京城最好的学堂才是!” 什么叫外头的野私塾? 祁云渺听罢便有些不乐意了。 虽然她在外头的私塾待的时间短,但那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是极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方嬷嬷紧赶慢赶地推着她已经到了花厅。 “郎君。”她赔笑道,“小姐准备好了,郎君请走吧。” 这是祁云渺第二次见到裴则了。 她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见到他如同昨夜那般端坐在椅中,她想起昨日娘亲说过的话,站定之后,便不卑不亢地朝他福了一福。 “兄长。”她道。 裴则的眼皮掀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茶盏,终于正眼瞧了眼祁云渺。 与她的娘亲不同,如今尚还年幼的祁云渺,脸颊写满了青葱与稚嫩。十岁上嫩生生的一张脸,乍看是有些可爱,只是细看之后便会发现,除了晶莹剔透的肌肤之外,她的五官目前并无任何突出的地方,不像是个美人胚子。 从昨晚到现在,裴则对这个所谓的继妹都实在没什么兴趣。 见到她好歹是衣着齐整了,便起身道:“走吧。” 祁云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只是不过走了两步,她便看见,裴则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身眸光定定地打量着她。 祁云渺不知自己又哪里惹这位兄长不悦了。 “束脩,等着我给你拿吗?”只听裴则缓缓问道。 祁云渺恍然大悟。 她左右朝着屋中环顾了一圈,才在座椅后头的圆桌上找到了阿娘还有相爷早早为她准备好的束脩。 拜师最讲究的就是礼节,就算是当初外面的私塾,阿娘带她拜师时,也是准备足了东西,不能对老师不敬的。 祁云渺费力抱起了桌上的十条肉干,眼看着芹菜还有莲子等物实在是抱不动了,方嬷嬷赶紧上来与她搭了把手,替她将东西都送到了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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