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知道了,就是一对儿定情信物呗,互相收着对方的,以作郎情妾意的记号。她又想起一回事,许问涯字兆玉,而宋浸情小名唤作龄玉,难怪用玉球做信物,想来也是天作之合。 复又端量那漂亮的小玉球,东西很精致,但云湄却感受到了些许敷衍与潦草之意。就像是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过,许问涯才会这么一有机会,便如此草草献上,权当完成任务。 果然只是权宜婚约而已,许宋二人常年不来往,感情不见得有多么深厚,那些个酸透了玩应儿,只是为了这颗定情的玉球打头阵罢了。信物一旦交换完毕,就是机械式地走完六礼,尔后缔结夫妻,多么水到渠成,多么敷衍了事。 当然,云湄是个赝品,所以双方的感情方面,压根不会感到一丝儿的不舒服, 反而作出惊喜感动的模样来,大为赞叹地说着:“好工巧的球儿!你……一定替我谢过问涯哥哥!” 全昶微笑说是,这么着才算是正式退下,复命去了。 云湄演技上佳,鸣阳也没看出不对劲,撑着腮帮子唏嘘道:“你们感情真好,果然自小的青梅竹马,才是情意最深厚的,一起创造过多少可供回忆的印记呢。” 云湄腼腆笑笑,掂量着红绳,爱不释手地把那圆球左看右看,一副沉浸于缱绻情爱里的模样。 她管许问涯那头是敷衍还是上心呢,反正这球儿,就是她今日向何老太太交差的玩应儿,代表着她圆满完成任务的佐证,云湄当然由衷地开心了。 云湄煞有介事地欣赏完毕,招手唤来侍立在不远处的明湘,尔后将玉球递给她。 谁知,就在这将豹儿玉球递给明湘的当口,云湄动作微滞,存放在衣袖深处的那柄贝笛,忽地有了少许动静。 云湄心里一凛,手指一手,及时抓握着玉球,偏开了传递的轨道。 果然,下一瞬,斜刺里打出了一块儿锐利的石子,正正打在适才主仆二人的伸手交汇之处。 云湄眼神微冷。 倘或她方才避之不及,手里的东西,便会被遽然击落在地。 明湘原是伸出手,稳稳当当地去接,却见云湄倏而又收回手去,明湘正满腹疑惑,尔后瞧见变故,脸色变了变,四下里巡睃一圈,不满地说:“哪来的顽孩儿。” 云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复又伸出手,将玉球儿交给她:“不碍的,小孩子而已。收好吧。” 明湘道:“姑娘不系上吗?” 她以为云湄是想让她代劳,替她系在裙带之上,才喊她过来的。 云湄垂下眼睛,掸了掸看起来太过轻薄的裙带,以此为由说:“今日不便,留待日后再说罢。”复又额外叮嘱,“你且收好了,放到马车上的抽屉去。” 毕竟是何老太太亲自拨的贴身女使,明湘是个聪慧的齐全人儿,听了叮咛,自然当即应喏,妥帖地下去承办。 鸣阳郡主全程旁观,看到意料之外的动静,亦是“嚯”了一声,“真是欠教训的,谁呀?”抬头四处张望,作势要寻仇,只惜没瞧见半个影儿。 云湄默然饮茶,心里念头几转,复又想起大喇喇泡在井水之中的采儿,胸腔中愠怒之意缓慢酝酿起来。 府中那些人不敢禀报老太太是一时的,这会子,宋府里应当已然闹翻天了。 思及此,云湄说道天色已晚,没再与鸣阳郡主一块儿去马场旁看戏,转而乘车回了宋府。 鸣阳有些遗憾,只得相约下回再聚,独个儿去了看客席。运动完毕的丈夫到了跟前,她没有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的自觉,反倒是许四郎俯下身子探出手,掖了一下她残留糕点渣滓的唇角,无奈而宠溺地说:“注意形象。” 复又毫不避讳地冲附近正喝茶休整的同僚们介绍道:“这是我内人,鸣阳郡主。” 此皇家下堂妇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在场之人纵使身处皇城之外远离京畿,也仍有耳闻,众人微微变色,但且打量许四郎那副坦然模样,俱都收敛异色,恭敬地同郡主见了礼。 而结束最后一轮热斗的许问涯与许问渊,也陆续下了场。许问涯看见了从山腰跑下来的全昶,却没在鸣阳郡主身侧看见先前那道戴着幕篱的身影。 许问渊往这里投了一眼,亦是百无聊赖地草草灌了点儿水、擦了擦汗,便即回归马场之中厮杀去了。 全昶接过辔头,替自家公子栓好马,絮絮禀报说:“买的那些零嘴儿,宋姑娘很是喜欢,那颗玉球也收了。” 许问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一面整理收得紧窄的刺金箭袖,一面似随口问道:“宋姑娘怎么说?” 全昶想了想,怎么转述都显得肉麻,只得照着那宋三小姐的声气儿,摆出受宠若惊的娇俏模样,鹦鹉学舌似的说了句:“她说‘好精巧的球儿!一定替我谢过问涯哥哥’。” “……”许问涯不由看了他一眼,一副失语的神色。 全昶缩了缩脖子,讪讪说:“奴才可没添油加醋,人家小姑娘就是这样的呀,比大人您差多少岁了都,仍旧天真烂漫着呢。”这样年轻的姑娘,叫哥哥简直都是折寿了。 许问涯没说妥还是不妥,但脑海里仿佛能依照梨花树下那寥寥一瞥,勾勒出云湄说这段话的赧然模样。 他不假人手地将箭囊、弓箭那些个收拾起来,期间一直垂着眼帘,密匝匝的睫影由日光斑斓地打在细腻的肌肤上,一时间光影变幻,愈发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良晌,金灿灿的元宝凌空抛过来,全昶赶忙接住,脸都笑开了花儿:“哎!谢谢咱们大人,这是夸奴才承办得好呢。” *** 云湄不知道满腹心计的自己,凭着高超的演技,而已然在许问涯那厢被塑造成了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形象。 倘若被她获知了,又是一道可以去何老太太跟前邀赏的成功之作,毕竟宋浸情的性子便是如此,教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惜她并不知晓,只是乘着车马,伴着辚辚的车辘声回了宋府。 一过午门,果不其然,府中井然的秩序短暂地乱了套儿。何老太太在深德院正堂中踱步来、踱步去,跟前排列开各院的掌事,何老太太急如风火地连串儿诘问,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采儿暴毙的缘由,或是提供零星蛛丝马迹。 其实何老太太并非看不出底下人的明争暗斗,她只是谁对她好,把她放心上,不管对方抱着什么目的,只要没闹到明面上来,她都会提拔看重。 是以,采儿死了,何老太太心里头还是极不舒服的。那丫头是油嘴滑舌了点儿,但心计都写在脸上,这么些年来也没翻出什么大浪儿,衣饰也掌得好……唉,总之很有些舍不得。 正堂之中,人人敛容屏气,甚至连赵嬷嬷也静立一旁,不敢大声言语。 何老太太大动肝火、赫然一怒的时候,往常都是云湄的主场,她拥有春风化雨的深厚道行,纵是辣椒脾气,瞧了也会不由自主地舍她三分脸子。 可今日云湄见状,却令人意外地没有趁虚而入、去踩着点儿安抚老太太慌乱的心境,反而是避开这波喧嚣嘈杂,回了自己房里。 明湘留在门房那儿安排出行后事,承榴则迎上来给云湄卸掉钗环,眼里滴溜溜地转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明显是等着云湄垂问她院儿里发生的事儿。 可是云湄并没有发话,洗净了脸,便把她跟姜姑姑都打发走了。 承榴有些奇怪,只觉得她是白日里出去游玩,应付人累了,又被很有眼力见儿的姜姑姑拉着走,便也没说多什么,如此退下了。 云湄斜斜地卧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期间,她藕臂一抖,从袖笼里抖落出一把贝笛来,曲起指节在音孔上敲了敲,那声线细细的,不是猫儿一类耳聪目明的家伙,尽皆听不大清。 外头晚霞散绮,沿着直棂窗的孔洞漫射下来,投在木地板上,恍似粼粼的波光。一个身着夜行服的瘦削少年逆着曛曛的烟霞,矫健地自窗台跃入,在地上轻灵地滚了一遭,最终以单膝点地的姿势跪在云湄榻前,仰头看去,一错不错地虔诚望向云湄被霞光映衬着的如玉侧脸。 “啪——”地一声,云湄连眼睛都没睁开,微微抬起纤细的腕子,反手便是毫不收力的一巴掌。
第14章 巧饰伪(十四) 启程替嫁。 少年从不对她设防,抽冷子受了掌掴,生得清秀却显得刻薄寡恩的窄脸被打得一偏。 可他愣是一声不吭,倏而将脸转正,眼中没有半点错愕、委屈之意,那双带了点儿异域色彩的琥珀色眼瞳中,反倒流淌着骤然被云湄触碰,而产生的浓厚惊喜。 云湄睁开眼睛,不耐地盯住他,质问道:“元狸!井里的尸,是你抛的,今儿递玉球的乱,也是你捣的?” 元狸不避不让地回视她,没有否认的意思,像是根本不惧怕她的诘问,脸上显出一段儿天然的恶来。 他不知道这是错的。 云湄深深攒眉,抬起手,托住了他的下颏。她眯着眼睛,不乏危险地轻声道:“现下,你倒是能做上我的主了?” 元狸看她的眼神尤为狂热,根本不放过能这般同她视线交汇的机会,一壁贪婪地盯着她的脸,一壁说道:“那 日婚筵,你看她的眼神里,藏了杀意。” 云湄轻笑一声,“难不成我是兽吗?扑咬人之前还警示猎物,眼里淌出如有实质的杀意来?” 元狸说是,继而带了点儿腔调地、语言组织不甚清晰地道:“很明显。你知道我来自混乱的地界,那里蛇行豹走,谁想吃谁,欲念都写在眼睛里,我学到了分辨的技能,所以看得出你的欲望。” 云湄不接他的话,反而道:“你现在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去四下厮杀的野猫儿、野狗儿了,你是家养的。” 元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云湄继续一字一顿地告诫道:“家养的狸奴,是令出惟行、令行禁止的,我没发话的事情,你不可以擅自去做!” 她顶着一张纯然波俏、温和似水的颜容,樱唇中吐出的话语,却料峭得犹如三月寒风,“听不明白,就趁早滚。” 言罢,手上松了劲儿,甩开他的脸,动作间厌烦之意显然。 元狸这下清楚了,做不好,就会被她永远拒之千里。他心里着急,赶忙答应下来,卸下支起的那条腿,该为双膝跪地,膝行两步凑近说:“你别生气,好不好?要我怎么做,才能弥补?” 其实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从最恶的地方成长起来,凭的便是一腔子狠劲儿,而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云湄讨厌那个采儿,却始终不对她下手。 但他更害怕失去守护在姐姐身侧的机会,比起坚持心中的不解,他可以从善如流地伏小做低、承认自己做得大错特错。他才不在乎所谓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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