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兆玉那厢却是由此打开了话匣子。 既然谈起这个,他便干脆开始同云湄算起了账,挪了两步,与她坐近些许,说:“那日听你们商讨和离琐事,话语间还商量起下辈子的相逢来了?” 云湄闻言,怔愣须臾,在脑中回推那日与乔子惟交涉的只言片语,这才想起了原话来,一时很是恼恨这人扭曲自己的意思,仓促辩解说:“我那是在表达歉疚!” 云兆玉听了,态度仍旧不得和缓,反而更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自顾自连串儿地问她:“我不会当真棒打鸳鸯了吧?你们难不成还真是有情人?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这辈子还不够,要生生世世偿还你的愧怍,便连下辈子也预定给他了呢。” “这种遥远的事,他都没当真,你倒是计较起来了。”云湄认为他不可理喻,她眼下如他所意,人已经脱出乔家,囿在了他的跟前,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必要,去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小事来回争辩?云湄一时倍感无力,只凝眉说道,“大人的手,难不成还想伸到下辈子去吗?” 云兆玉没有立时回答,只是默默凝视她片刻,忽而侧过身来,从背后拥住了她,阴恻恻地垂头下来,把脸贴在她的鬓角,微微转面,谛视着她的神情,一字一顿地笑说:“你说呢,云湄?” 他的声息紧贴耳际,嗓音低沉,蕴意极是深长。 他一手搭在腰畔,一手拈起她一绺青丝,绕于指间,随着时间推移,越缠越紧。 云湄感受到这份步步紧逼的力道,浑身上下细细起栗,不由回望,不期然撞进他一双幽邃的眼,顿感毛骨悚然。 他在她的惊惶之中,俯首轻吻带有她香馨的发丝,那样子痴迷而又执拗,“谈起生生世世的纠缠,你最该如此偿还的,是我。”见她回避地动了动,他立即捏过她的脸,不许一丝一毫的躲避,缠缚有她发端的指尖渐次收紧力道,迫使她回答,“云湄,你能听懂么?”
第100章 冠妻姓(二十) 这是一晚的………… 傍晚的风陡然凄切起来, 急雨果真转瞬砸落,云湄下车时,见不远处的绥绥正由冬锋牵着跳下马车, 便抛下云兆玉, 紧走几步, 钻入了女儿的那一顶伞。 殷鉴不远,冬锋不可能与她们共伞, 立时撤出来,走得老远。 云兆玉被扔在原地, 透过雨帘望出去,先是瞄了冬锋一眼, 没说什么, 调转视线, 投向受尽云湄呵护的绥绥。 有点不高兴,但说不上来。 他忍住了跟小孩子别苗头的心思,自行踏进了宅院。 云湄哪里有空当管他,人一落地,一颗心便全数扑到女儿身上去了。她撑着伞, 拉住绥绥上下检视, 瞧瞧有没有留下什么伤处, 囫囵一趟看下来,臀部的衣料果然有些磨损, 就是不知里头伤情如何。 豆苗大的孩子,肌肤别谈有多娇嫩,不由分说就带出去跑马,不落下伤才怪。 云湄抿抿唇,眼里透出心疼。 绥绥被她煎鱼似的翻来翻去, 自己倒是浑不在乎,脸上仍旧留存着兴奋的神光,是那种兴兴头头、酣畅淋漓的状态,显然对今日的运动非常受用。 她的眼神亮炅炅的,哪怕浸在昏沉迷离的暮光里,亦然仿若曜石,云湄几乎快要被闪到。 反正就是很开怀。 云湄见状,不由睃了一眼前头雨幕中的云兆玉,问绥绥:“你喜欢他吗?” 小孩子玩上了头,哪里还记得什么敲打,脱口道:“喜欢!” 真是太容易被俘获了。 云湄深吸一口气,但也不能怪这么丁点大的小孩子不争气,只能说:“你想学马,阿娘往后也可以请武师傅教你,不用非得由他带着。” 绥绥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一样。” 云湄问:“哪里不一样了?” 绥绥:“他是我爹爹。” 云湄哽住,待得反应过来,立即大为光火道:“谁告诉你的!” 其实根本不消说,肯定是某人有意诱导。 平心而论,当初云湄决意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与父系的传承毫无干系,只是她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个最为亲近的血缘联系罢了。 至于是借了谁的种,她不在乎。 就算是乔子惟的,她也会生。 并不是因为生父是谁,而刻意去擘画什么。 也不会因为生父是哪位,而连带着移情,高看对方一眼。 云湄从始至终都认为,绥绥是她一个人的。 她十月怀胎,自羊水里捞出来开始,一路拉扯到这么大,哪里是他送一叠金饼,跑个马,就能让她女儿认个爹的? 云湄非常窝火。 “是我一个人养不起你吗?你不需要爹。”她朝绥绥道,“我说了,如若你喜欢骑马,等你长大一点,阿娘会给你请最好的武师傅,不会比任何人教的差。” 绥绥有点委屈,她觉得这不是骑不骑马的问题。 她绞着衣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别人都有爹爹。” 绥绥长在乔宅,除却偶尔的出行游玩,短暂的年岁里目睹的,都是乔家人的点滴。而乔老爷娶张夫人续弦之前,堪称妻妾成群,子子孙孙老大一堆,让绥绥瞧见了什么父慈子孝、含饴弄孙的温馨场景,又同时被张夫人诱导“你是个没爹的孩子”,所以才这般羡慕,也不稀奇。 不过云湄很有些纳闷:“你看那些做父亲的顶什么用?左不过闲暇时来了兴致,随意逗弄两下罢了,吃喝拉撒还不是亲娘来。乔家院子里的那些孩子,之所以要去讨好父亲,是因为要靠父亲的俸禄过活,所谓和乐融融,不过是各房有意争宠,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因为不争,活不下去,里头不见得有多少真正的亲情。你云意绥是不需要爹爹的,也不必去讨好谁,因为你娘自己就有钱。” 云湄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晰:她一个人可以又做父亲,又做母亲。 告诫绥绥,别跟不要钱似的,上赶着去贴那恶徒。 可是跟前的女儿,不知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诡辩道:“绥绥不用争宠,我爹就我一个。” 云湄气笑了,咀嚼道:“你、爹?” 绥绥缩了缩脖子,却仍然很犟,没有改口的意思。 云湄盯视着女儿,胸腔里交织着愠怒与无力。 其实云湄执拗于纠正这一点,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倘若绥绥当真被勾得认祖归宗了,那她云湄怎么办? 她不可能跟这个初衷就是生给她云湄自己的女儿分开的。 难不成追着女儿,甘愿毛遂自荐,去他房里做个予取予求的姨娘? 这不是云湄想要的下半生。 她理想的日子,不是给正经人家做妻房,便是独自带着女儿经营铺面,压根没有给谁做妾这个选项。 她自己便是当奴婢过来的,通房、妾室,顶多算半个主子,而今既然脱了奴籍,哪里还有回头受苦的道理? 可是依照那人对她的痛恨程度,与他的纠缠,别想有什么好结果。 就算闹到最后,两下里都怨恨消解,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后事,难不成他还能许她一个正妻之位吗? 云湄没有这样天马行空的自信,再说了,许宋两府的婚约横在那儿,宋浸情又与她生得这般相像,至时候,想要让这一切变得名正言顺,除非拥有大刀阔斧的决心,不然别谈有多费劲了。 云湄推想,依照现实,她顶多做个注定色衰爱驰的妾而已。 这就与她想过自由、安生日子的初衷相悖了。 所以,她跟他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顶多把该偿的偿了,腻味了,继而如过客一般匆匆分道扬镳。 所以,云湄压根不想把绥绥牵扯进来,不然她着实很难办。 这样低迷、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这日晚上。 云湄甫一入宅,便先行安置绥绥的行箧,好在赵傅母将绥绥的东西事先拾掇好了,一应用具都在该在的地方,她倒也没费什么力。 不过,期间,有一个令她更加烦心的发现。 ——绥绥的厢房里堆山码海,尽是些哄小孩子的新鲜玩意儿,甚至有些器玩过于精美,云湄间或拿起来细看,计算了一下上头需要的工序,应当是老早便开始准备了,并不是临时置办的。 她们住进来,就像落入了一张精心准备的猎网,在那人看来,是迟早的事儿。 云湄闹心极了。 可是她现下,压根没有与他商谈的资格。 总不能直接开口问:你究竟是什么打算?什么时候能放我走?我走的时候能带走女儿吗?如果你非要留下我的孩子,那我算什么?角落里蹉跎到死的妾吗? 不能。 她一个欠债的,还屡提要求,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就只能憋着,同时徒劳地关注一下他们一大一小之间的亲近程度、及时离间一下罢了。 可以说,云湄这辈子都没有今天这么憋屈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一定老老实实在深德院伺候何老太太,然后如春窈一般攒上薄薄一层压箱银,继而草草地在何老太太的牵线之下嫁一个本分汉子,就绝对不会有今日了。 铤而走险,是能换来巨财,但同时也会招惹上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云湄根本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么。 身子吗? 今晚就能给他了。 然后呢? 现在既然把绥绥都牵扯进来了,云湄合理认为,远没有滚一下床单便能两清这般简单。 越想越觉得亏欠孩子,当初还不如不生。 说起亏欠,云湄又想起了乔子惟。 她心里淤着一件事情,得寻个机会试试他的口风。 ——回程的马车上,他坦白说,给乔子惟找了个不想祸及妻儿,就只能放手和离的麻烦。 这个麻烦眼下解决了吗?会不会真的害到乔子惟? 一下子欠上这么多人的债,云湄都快愧怍不过来了。 揣着这一份糟心,云湄晚膳用得寥寥,思绪混乱间才想起绥绥身上的伤,于是赶忙吩咐赵傅母拿膏药来,趁着饭后给绥绥洗漱的功夫,剥了衣裳替她涂药。 绥绥道:“不用治。” 云湄没好气:“你看看都红成什么样了,现下不涂,明天就得肿,至时候别寻我哭。” 绥绥说:“爹……他说,要生出茧子,以后才好骑马。” “他说的都是金科玉律吗?”云湄头都快气昏了,干脆哐当放下药瓶,“好,我不涂了,你这就去睡,我懒得管你。” 绥绥不晓得云湄的纠结与烦躁,只觉得阿娘今天的气性有点大。 但要做云湄的女儿,最大的眼色,就是这种时候千万别置喙什么。绥绥早便练就了逆来顺受的本事,老老实实地爬上床歇下了。 云湄在床畔没坐多会儿,便被人请去书房,红袖添香地给云兆玉磨墨。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2 首页 上一页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