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沈文观清楚,什么狗屁的任上有功,所以特意召入宫赏赐。 他做扬州司马,不过是个面子光鲜的虚官罢了,领几份俸禄,实则没有一点实权,哪里来的功绩? 就是幌子而已。 十分里有十二分的可能,今上就是奔着那桩旧恩怨来的。 “听我的,到时候别去了,去了一定是狼窟虎穴。” 沈文观苦口婆心。 沉默片刻之后,幼青自顾自收拢了棋子:“真没什么好多想的,你且先离开吧,我困了,要歇了。” 沈文观无法,下了炕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瞥了眼,重重出了口气,闭眼甩下帘子走了。 真是倔得很。 玉葛是自小跟在幼青身边的,对于那些旧事是再清楚不过了,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让她一人静静。 见陛下,三个字在脑中盘旋。 幼青还坐在原处,熟悉的名字在舌尖滚了无数遍,殷胥,殷子胥。 一别三年了。 满城风雨,退婚事变之后。 他一言未留,弃她而去三年了。 茜窗灯影轻晃,她紧攥的手乍松,眼睫微微颤动。
第2章 她自然不敢入宫。 回京的第二日,车马已早早地备好。 日光稀稀落落,门外树梢落满白霜,照进菱花窗台,光影如碎金浮动。 铜镜影影绰绰,幼青望着镜子里的人影,拿起青黛轻扫蛾眉,对着铜镜细细看了番,又补了点口脂。 镜中人顾盼神飞,眼里满满的竟像是雀跃,幼青愣了一瞬,抓起帕子重重擦掉了胭脂,直把唇擦得红肿。 铜镜扣在桌案上,发出咣当一声。 玉葛正插着珠钗,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一阵无言,半晌扶起铜镜。 “好好的,一会子折腾自个的嘴,一会子折腾铜镜做什么?” “没什么。”幼青道。 玉葛欲言又止,当真没什么吗? 幼青抿了抿唇,垂下眼睫,还是又补了分胭脂,顿时铜镜里的人更显气色。 金色光影斑驳落下,照得镜中人如和田玉般秀美,眉若远黛,眼如沉水,少时的稚气似乎已经褪去,可此刻眼眉里含着的笑意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玉葛一时愣了神,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旧日的时光,还在闺阁时候,她也是这样给幼青梳头。 那时少女尚藏不住心事,每回去见心上人,都是满满的雀跃,连枝头不停聒噪的鸟雀都可人了起来。 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幼青喜欢借阅古籍,因要还人,所以都手抄一本,殷太子便陪着她一同抄。 天南海北,失传的没失传的古籍,上天入地了太子也找来给幼青,二人时时一处读书。幼青有不懂之处,他都细细道来,一一讲解,耐心之至。 那时的殷太子虽素有贤名,却不曾对旁人假以辞色,独独对幼青好得令所有人瞩目。 谁曾想,最后却成这个地步呢? 兰因絮果也道是如此了罢。 外人都道是幼青在风雨飘摇之际,弃了太子殿下而去。 可玉葛这样见证了那段过去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实情。 幼青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付出了满腔的热烈,在那种时候不顾一切翻出院墙去寻心上人。 得到的却是那人一言未留远赴燕云,而幼青就这么被弃在了满城风雨的长安。 即便如此,幼青还是在等那个人。 而等的那人,也未必如前。 其实不值得。 “小姐——”玉葛想说什么。 “放心。”幼青停顿,“我只是想问清那段旧事,如果……我不会犯傻的。” 玉葛轻轻叹息,神色复杂。 幼青已收拾妥当,瞧了眼滴漏,忖度着时辰差不多了,提步往外走。 二人刚至院门,忽见沈文观的贴身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过来。 幼青眉头轻蹙:“怎么了?” 小厮满头大汗,声音颤抖:“柳,柳姨娘见红了!二爷让奴才拿了对牌,连忙出府去寻大夫!” 将将怀孕三月,却突然见了红,这是流产的征兆。 来不及多想,幼青当即快步往柳姨娘所在的红香院走,玉葛见状跑去拿东西。 刚走出院门,幼青忽然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熟悉沈府,不晓得红香院怎么走。 正打算回去叫人时,一个小丫头跑了出来,行了个礼,声音不卑不亢。 “奴婢知道怎么去红香院。” “好,劳烦你带路了。”幼青干脆道。 “叫什么名字?”幼青问。 “奴婢名丹椒。”小丫鬟有点紧张。 幼青眉眼微弯,柔声道:“好,丹椒,待会儿可能还需要你打打下手,不用太紧张,只需听着吩咐行事即可。” 丹椒忙点点头。 红香院已经乱成一团。 幼青快步走进里间,丫鬟婆子们急得团团转,柳月正躺在床上,衣裙上一滩褐色鲜血。 沈文观还穿着官袍,手上沾着血,呆坐在一边,不住地唤着柳月的名字。 幼青快步上前:“留一个贴身丫鬟,一个婆子,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沈文观仓促地抬头,举着双手不知所措,跟痴傻了似的呆在那里。 幼青没空同他说话,上前先问柳月现下的症候,随即上手把脉。 “早膳用了什么?”幼青问。 柳月艰难道:“用了碗冰酥红。” 幼青没抬头:“你此胎不稳,忌寒凉。不止如此,而且你还过度活动了。” 柳月现下只剩悔意,从前诊治过的大夫也嘱咐过的,只是这些日觉着好些了,又嘴馋得紧,以为没有大碍的,又练了一阵子舞。 幼青问:“府中可备有安胎的药材?” 沈文观已彻底慌了,还是柳月先回:“备着的,常用的药材都备着。” 幼青拿了纸笔,飞速落墨。 丹椒已经上前将该赶的人都赶了出去,里间终于暂且清净下来,玉葛也紧赶慢赶拿着东西到了。 “拿着药方,速去熬药。”幼青道。 丹椒点头应是,拿着药方出去,点了两个丫鬟去抓药熬药,这般麻利的手脚,着实让幼青侧目而视,暗自点了点头。 玉葛忙打开了针灸包,上前解开柳月的衣物。在幼青施针时,玉葛终于忍不下那一旁杵着的木桩子。 “二爷,您不若先到一旁去,别妨碍了我家夫人救人。” 沈文观这才恍然起身,看着眼前一针又一针稳稳落下,而持针之人神情平静,始终不慌不乱,一时愣了神。 幼青略垂着头,额上略渗出薄汗,鬓边几缕碎发未来得及绾,随着手下动作轻晃,眼睫长长地映下,侧脸在日头的映衬中泛着微微的光,柔而专注。 从前是听闻她医术高明,不料她真正救人时竟是这般模样。 沈文观目光再一转,落在柳月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上,忙道:“先救治大人,孩子什么的都在其次。” “其一,孕三月只能保大。” 幼青平静开口,“其二,即便到了保大保小的地步,我也只听孕母自个的选择。” 待终于停下手,幼青鬓角已渗出了细密的汗,她抬头一字一顿。 “而且最后一条,我医门准则——若我救人,不管谁说保小,我只会保大。” 简而言之,管他怎么说,管谁怎么说,反正只会先救大人。 柳月眼睫颤动,晶莹一闪而过,暖意从胸口流淌而过。 幼青抬头看一眼滴漏:“你再不出门,恐是要误了宫里的时辰。” 沈文观吓得忙起了身,刚整着衣袍往外走,却又想起什么:“你不去了?” 幼青仍继续低头施针:“她还没有脱离危险,这里离不开我。” 沈文观试探:“宫里那头……” “不去了。”幼青重复。 “好,好。”沈文观刚提步想走,又停住回头,“那寻个什么理由?” 幼青:“……” 玉葛蹙了蹙鼻子,这还不如她,这么大个人,说起话来,做起事来,连点主见也没有。 幼青声音平和,语气戚戚。 “沈二爷,怎么说都行,说我死在家里也行,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 沈文观触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下鼻头,大跨步转身走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不敢磨蹭一下。 太极宫巍巍峨峨,其间崇楼陡壁,飞阁重檐,遥望朱门红廊,雕梁画栋自是威威逼人。 沈文观去时已算到的最晚的,待人都至齐了,一干人这才跟着小黄门往里走。其余各人都携着家眷,独沈文观一个形单影只,显眼得瞩目。 早有人认出了沈文观,更有的是人知道那桩旧事,再一见他夫人没来,好事者难免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薛二的夫君。” “啊……瞧着也不怎么样,这薛二当初是怎么想的,弃了……选了这个。” “没眼光,短见么。” 当年薛二可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妃。 可巧太子殿下的母家牵扯进了通敌叛国一案当中,其舅又恰巧败死沙场,朝臣声讨,先帝一怒之下便废了太子。 虽是废了太子,但先帝又顾念着十几年的父子之情,舍不得杀之,就将其贬为了个极偏远的藩王。 而就是在这般艰难境地之下,薛二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其父薛御史冒着迁怒的风险上书求先帝退婚。 此事在长安权贵之家当时也算传了个遍,闹得沸沸扬扬。 现下,当初她弃的废太子,一举翻身登了基,想也知哪有她的好日子过。 “怪道她今日不敢入宫。” “那是她应得的,谁教她忘恩负义。” 殷太子被废之前,当真是天潢贵胄,风姿卓越无双,却偏偏瞧上了当时家世才情都不算出众的薛二,力排众议立其为太子妃。 这份情意,不说有十分,也得有九分。本是同林鸟,可大难临头之时,这薛二就是头一个先飞的。莫说局内人心寒,局外人都看不过去。 “现在薛二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沈文观终于忍不下去了,回头瞥着那说闲话的糟老头子,提声道:“既要说闲话,那便大声些,让众人都听听。” 前面走的领头太监顿住脚步,抬了只眼瞥过来,警告这几人:“内廷不得擅言。” 那几人顿时噤声。 沈文观哪里饶过:“有人议论今上。” 此话一出,惊得众人皆是浑身一凛。那几人冷汗直冒,连连解释讨饶,太监也不想多惹事,只严厉地再警告一回。 那几人自是满口认错。 沈文观又暗自凑近,磨着牙低语。 “悔不悔的,你知道个甚么?舌头那么长呢,不如拿嚼子衔上你的嘴得了。当初也没见你一同跟着去边疆吃风咽沙,还说起别人忘恩负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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