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道:“做什么?” 一副面上仍是空谷落雪的清冷,内里却又有些掩不住的气呼呼的样子。 孟云芍觉得稀罕。 虽则她并没弄明白贺知煜到底在气些什么,就连她见了旧情人这种大事都能轻松揭过甚至还帮她遮掩,却因为她对旁人稍微动了一下气便觉得她失了嫡妻风范。 但她居然觉得这样的贺知煜有些可爱。 比每日一本正经地喊她孟氏,张口便是公务、侯府,清冷得纵在身边也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世子好多了。 不过她可不敢当着世子的面夸他什么可爱。 她心里清楚得很,他占着她夫君的位置,两人表面上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温柔知礼,他一心上进。 可正是因为没什么感情,才能堪堪维持住这种表面和谐,一起唱一出繁花似锦春意浓。 若真是喜欢,便会有贪嗔痴念,会撒娇,会生气,会心疼,便是每天稳稳当当地互唤“世子”“孟氏”怕也是不能。 就如此刻,她亦想甩下手里的汤,丢条绣了幽兰的素锦手帕到他脸上,质问他摆什么脸色,发什么疯。 可是她不能。 贺知煜是她实际上的东家、主子,是能左右她前程,甚至决定她一菜一饭是好是坏的人。 是虽不曾“滥用”,却“拥有”作践她权力的人。 谈什么平等,谈什么情爱,痴人说梦罢了。 她只能收了性子,乖乖巧巧地把人哄回来。 她赌不起。 孟云芍温柔笑了笑,道:“来给世子送汤。” 贺知煜又团了刚写的字,再换了一张纸,这次直接换了草书,在纸上画花似的描,低头道:“不喝。”又补充道:“今日不喝。” 竹安还从没听过贺知煜说不喝汤的时候,奇怪地观察了下世子,终是发现贺知煜似乎心情不大好。 竹安上前接过了孟云芍手里的汤,圆场道:“世子,这汤定是少夫人亲自炖了许久的,若是不喝可就浪费了。”他说得真诚,好像真的很怕浪费一般。 孟云芍附和道:“世子,你离了扶摇阁我便开始准备了,炖了一时三刻才好。天气冷,世子喝一口暖暖吧。今儿是你爱喝的鲜鸡椰枣汤。” 贺知煜有些难以决断,他本想赌气到底,直到孟云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可是听她这样说,他脑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便是孟云芍忙前忙后,认真候在炉火旁等汤好,甚至不小心被煲汤罐子烫了一下手的样子。 贺知煜无语了片刻,微蹙着眉,似是认命道:“那便先放炉火上温着吧。” 竹安笑着道:“得嘞。”说着便把汤放在了小炉子上。 孟云芍看他没有抵触之意,趁机问:“天已黑了,世子喝了汤,与我一同回扶摇阁吧?” 贺知煜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了,实在是有些纵着了,稳了稳声音,道:“不去,歇在书房了。” 竹安又劝解道:“世子,这雪中难行,天黑路滑,少夫人一个人走过来的。一会儿不如送少夫人回去吧,顺便歇在扶摇阁了。” 贺知煜瞬间被说动了心,脑中霎时浮现出孟云芍一个人孤零零提着食盒,在漫漫风雪中难行的样子。 他看了她一眼,竟连个氅子都没披,黑亮的头发微湿,还带着些未融化的雪。 贺知煜有些不忍,又默默告诫自己一遍需 得有些规矩,这次绝不能退让,下了狠心道:“说不去便是不去了。” 孟云芍却未在意,微笑道:“是世子还要再忙些时候吧?那我等世子。” 贺知煜看了看自己笔下那个草草的“静”字,也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道:“说了不去,你要等便等。”继续低头胡乱收拾起桌上的笔墨来。 孟云芍这次却没再坚持,温柔对着贺知煜一礼,转身出门了。 待她关上了门,竹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世子说:“主子,今日我听到少夫人被妯娌刁难的消息,赶紧跑到公廨去给你报信。你急得连个外衣都没披便赶回来了。你说你……”他自觉如此说自己的主子有些不该,但也有些不吐不快,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贺知煜一脑门的官司,皱着眉道:“我说过了,今日无事才回来得早,和旁的都不相干。” 竹安的眼睛往上瞥了瞥,道:“哦。那既是无事,便和少夫人一起回去呗?” 贺知煜不懂怎么连自己的贴身跟随都开始跟自己过不去,道:“无事我可以躺下休息,可以读些诗文,为何非要回扶摇阁?” 竹安又把眼睛往上瞥了瞥,还撇了撇嘴巴,终是没有说话。 贺知煜说完,却当真进了书房的内室,到床榻上躺了下去。还拿了本诗集翻开遮在了脸上,想遮一遮外边扰人的光景。 他还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梦见了些什么,总之纷纷乱乱,让人睡不安宁。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是被竹安推醒的。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了竹安惊恐的神色,然后听见了些比冰水浇头还让人清醒的话:“主子快醒醒,少夫人一直在门口跪着等您,说什么都不肯起,人都快冻僵了!” 贺知煜不可置信地看了他须臾,从竹安慌乱地神色中确定不是莫须有,霎时脑中空白,起身冲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嘭”得一声开了,在贺知煜的身后吱吱呀呀摇晃个不停。 面前跪在雪地里的人,娇娇小小的一只。 她浑身已落满了雪,月白色绣淡雅素梅长锦袍外,只有薄薄的一件兔毛棉褙,怎敌得过如此风雪摧折。 可她偏端端正正地跪着,倔强又平静,和当年他见到她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不一样,却又一样。 贺知煜流星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孟云芍已冻得有些虚脱,嘴唇发白,眸子却黑亮如夜星,抬头轻声道:“世子……” 贺知煜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打横抱起了她。 孟云芍有些惊了,虚弱地阻拦:“世子不要……” 贺知煜冷冷道:“闭嘴。”转身抱着她进了书房,要进内室。 孟云芍还没忘了规矩,纤细的腕子环着贺知煜的颈,微弱道:“世子,书房的内室我不能进,这于规矩不合,若是婆母知道了……” 贺知煜看了她一眼,目光泠泠,打断道:“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第18章 沐浴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 孟云芍听了,没敢再说话。 贺知煜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唤竹安道:“去,准备些热水,少夫人要沐浴。” 孟云芍冻得发红的小脸又流露出几分为难,嗡声道:“世子,何必在这里沐浴,我也没有那么冷,回扶摇阁也是一样的。” 贺知煜却不理会,继续吩咐竹安:“东西都备齐了,水要热些,再备着些替换的。沐浴的高桶放在平时我平时洗漱的侧房即可。” 竹安应了,快步跑出去准备了。 孟云芍声如细蚊,却依然小声挣扎道:“世子,书房这边连个女使都没有,也不方便。不如我还是回去……” 贺知煜转头看向她,脸上依然有些淡淡的阴霾之色,问:“你怕些什么?” 孟云芍看他脸色不悦,圆圆的杏眼只扑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贺知煜平静道:“你跪了足足一时二刻,侯府就这么大,这消息早就传得各院人尽皆知了,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现在夜已深,各房各院已都歇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必再作戏了。” 孟云芍被当面戳穿,有些脸红,小声问:“那世子怪我吗?” 她如此做,不过是让众人以为贺知煜回去,便依着侯爷的意思罚了她,让侯爷侯夫人放心,不再继续为难她。 而世子这边,也一贯是个大度的,见了她扎扎实实地受了苦,也必不会再揪着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小事不放。 只是贺知煜心明眼亮,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伎俩。 说起来,这事情还是她利用了他,终是办得不地道。 贺知煜有些不悦,眉头微锁,道:“我还敢怪你么?下午说了你几句,晚上你便要跪在雪地里不起来。若不是竹安恰巧出门去取炭火,你难道要跪一整夜?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 孟云芍自知理亏,讪讪地低下头,又小声辩解道:“我听竹安说过,知道他吹灯前都要备齐些炭火、蜡烛、净水等物,必是要出门一次的。” 贺知煜气极反笑:“孟云芍,你当真是聪明啊。” 孟云芍没顺着问答,却拉住贺知煜的衣角,不依不饶地问:“那世子还怪我吗?” 贺知煜有些无奈,像泄了气的河豚,撇过脸去不看她:“不怪了。” 孟云芍得逞似的笑了笑。 贺知煜看她脸上贴着被融雪打湿的长发,俊俏娇挺的鼻尖冻得通红,明明很是狼狈却又十分得意的样子,忽然没忍住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两个人俱是一愣。 贺知煜尴尬得转过了头:“你……鼻尖上有雪。” 孟云芍信了,伸手摸了摸,道:“哦。” 就在此时竹安过来了,说东西已备全,询问世子要不要唤从扶摇阁唤两个女使过来给少夫人沐浴。 孟云芍对竹安说:“不必了,外边风雪这样大,别让她们跑来跑去的。”又转头对贺知煜道:“世子,我自己沐浴就成了,也就是长发洗起来麻烦些。” 贺知煜还有些没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头脑有些发晕,鬼使神差地说:“我帮你洗吧。” 孟云芍赶紧道:“不用不用不用……” 贺知煜瞧她抗拒得厉害,有些糟心,道:“你不是常给我沐浴么?这有什么。” 孟云芍心道那能一样吗,你是金尊玉贵的主子,我可不想倒反天罡,没得被人知道了说嘴。却也一时没找到什么冠冕堂皇上得了台面的理由。 竹安没想到自己主子今日能如此支棱,赶忙笑着道:“好嘞!世子和少夫人这边请。”不由分说就让两人一起出了门去了侧房。 烛火轻摇,水汽氤氲。 孟云芍背着贺知煜褪了衣衫,他亦避过脸去未看。 明明是连最亲密的事情都一起做过的人,此刻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孟云芍觉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厉害,带得整个胸腔都燃烧起来。 她好像脱掉的不仅是被雪打湿的衣衫,还有一些旁的什么。 一些她一直死死捂着不能萌发也不能见到天日的东西,此刻在冬夜暖屋的热气蒸腾里,堪堪便要探出头来。 有些危险。 她止不住地想,他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只是为了规矩、脸面?就没有一丝一毫一枝一蔓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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