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阿九要往前,眼前一阵眩晕,视线倏然模糊。 洛云姝倒习以为常。 她体质殊异,因生在昭越王室而成为圣女人选,三岁起就被师父以昭越秘法以灵药和毒药养体,因而她的血可作为解毒的药引,也可调制剧毒。 但每次失血过多,她会极度虚弱,每月信期就是如此,若在此期间再放血,就更易发病。发病时要比平日虚弱,浑身无力、视物模糊。 在洛云姝身子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住时,一队威风凛凛的玄甲骑兵来到深林:“郡主!九公子!” - 残阳只剩几缕,霞光与暮色共存,在天地间暧昧交缠。 姬家的人马在三丈开外停下,未待吩咐,已有人下马查看地上的尸体。其余兵士则往两边让开。分列的两行玄甲骑兵中走出一匹高头大马。 赤马矫健结实,鬓毛如烈火,马上端坐着位玄衣郎君。 洛云姝眯起眸子远远望去。 桃花眼底映着个身穿广袖衣袍,头戴玉冠的清隽身影。 仅仅是一个模糊轮廓,也足够看出马上郎君风雅中隐露着锋芒的气度,是权势浸润多年方可养出的贵气。 来人颇冷静,待查看尸首的士兵复命,他才遥遥望来一眼,而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赏心悦目。 玄衣郎君手持长弓,朝母子二人走来,广袖随山风飘扬。 洛云姝遥望高处的郎君,微怔。 前夫虽善骑射,但似乎没这般精湛?且他更内敛,而眼前人有着久居高位者的矜贵和锋芒。 不过如今姬老太爷半隐退,姬忽独掌姬氏大权,权势养人嘛。 这厢玄衣郎君已到几步之外。 青年面容白净,虽身着玄色袍服,却仍保留着几分独属于读书人的斯文矜雅。凤眸清冷,面容一半笼在林间昏影中,一半染上绮霞。 眉眼的确有几分像姬忽。 洛云姝手牵着幼子,步履因无力而微乱,朝来人走去。 一旁的众兵士面露诧异。 没想到九公子的生母竟是位病弱迷离的女子。一袭苗疆图腾的白裙,如幽居丛林深处受了伤的白孔雀,慵懒脱俗,但牵着九公子时,温柔的母性光华又给她染上烟火气息。 瞧着竟比长公子还小几岁。 众人纷纷看向主子。 玄衣郎君矜冷目光在洛云姝面上停驻一瞬,稍有意外。 虽看不清他神情,洛云姝也能瞧出几分淡漠,跟看生人一样。 也是,他一贯如此,总是维持着副世家子弟的端雅。 好想当着人逗一逗他。 像是因他的淡漠而生分退缩,洛云姝停下来凝着来人,眼波中如有碎玉漾动。仿佛忘记他们早已和离,熟稔道:“夫君,你来了。” 玄衣郎君的步子一顿。 他不再往前,只是看着她,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洛云姝和他面面相觑,她似才回过神,恍惚道:“我忘了,我们早已和离。”说完又揉了揉幼子头顶,虚弱道:“傻阿九,喊爹爹啊……” 阿九没有说话。 他匪夷所思地看向洛云姝。 洛云姝已因放血极度虚弱,没心思思考,她站都站不稳,踉跄往前两步欲扶着姬忽的手站稳。 但他略一侧身,竟避开了。 洛云姝抓了个空,还因踉跄更为眩晕,险些栽倒在地。 眼前玄色袖摆微动,绣着金线暗纹微光流溢,她的身子堪堪稳住——他终于动了,伸手扶了她一把。 也只是扶了下。 他仅仅是抬了抬手,依旧长身玉立,姿态矜贵,无半分波动。 洛云姝一开始就不在意姬忽对她有没有情,何况是现在?只是她刚入中原时便听说如今姬忽独掌姬家大权,不少世家大族见他妻位空悬,欲与之联姻。阿九年幼又身中奇毒,谁会大费周章地刺杀一个中毒的孩子? 还是在她刚回到洛川之时。 想是要与姬忽联姻的人担心她横插一脚,才雇贼刺杀她。 他们母子九死一生,姬忽非但不关切,还反常冷漠。 显然他是在与她避嫌。 他娶继室与她无关,但连累她和阿九,别怪她让那些想与他议亲的贵女听到他仍与前妻纠缠不清的流言! 她任凭自己晕倒,虚弱的身子倾向那漠然玉立的人。 无法,他抬袖将她半拥在怀。 洛云姝这才发觉拥她在怀的人格外高挑,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而印象中前夫只高她半个头。 她蓦地一愣。 是她放血给放糊涂了? 头顶传来玄衣郎君没有情绪的声音,声音如冷玉相击,混着他身上冷冽疏离的淡香袭入她脑海。 “您认错了。” 声音清寒,有些陌生。 洛云姝更分不清是不是幻觉,可那双凤眸与姬忽很像。 再说阿九也还在边上。 就算她虚弱得出现幻觉,可她儿子总认得他亲爹吧? 阿九没提醒,便是没认错。 艰难得出结论,洛云姝低吟一声,语气散漫又颇像在撒娇:“认错了是么,不重要,我的腿好软……” 柔若无骨的玉臂环上他脖颈。 她“晕倒”在他怀里。 青年冷漠如初,最终仍就着她的姿势将她拦腰抱起。 洛云姝方得逞,下一刻,她听到下方传来儿子稚嫩的声音。 “长兄安。”
第2章 02 “你和姬忽,真的很像呢……”…… 长……长兄? 洛云姝遽然一怔。 阿九所唤的长兄是姬家长公子姬君凌,姬忽的长子。 亦是她曾经的继子。 姬忽第一任妻子是邈阳顾氏,二人指腹为婚,可惜顾氏体弱,诞下长子三年后病逝了。家主姬老太爷见长孙天资极佳,抱至身边亲自抚养教导。 洛云姝嫁给姬忽那几年,姬君凌在江南名士门下求学,后又弃文从武去了边疆。外界都传他们“母慈子孝”,可他们连彼此的面都不曾见过。 此刻听着儿子唤“长兄”,洛云姝才想起曾有过一个继子。 她支着虚弱的身子抬起头。 凑得近了,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模糊时,眼前只有那双清冷的凤眸,与前夫更像。清晰时,她看见一张介于斯文书生与俊朗武将之间的面容,与姬忽仅有五六分相似。 还真是认错了。 洛云姝的眸光寸寸凝滞。 姬君凌有所察觉,没低头看她,眼底亦未露出任何情绪。 还未及冠的世家公子,已有了说一不二的矜贵,相比内敛的姬忽更有锋芒,不愧是养在家主膝下的长孙。 纵使洛云姝才比他大五岁,可她儿子是他幼弟,她前夫是他父亲,怎么算洛云姝都是他的长辈。四目相对,她耳畔回响青年有礼却淡漠的一句“您认错了”,只觉嘲讽意味十足。 她险些忘了,这是中原。 礼教如山的中原。 洛云姝收回环着姬君凌的手臂,想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奈何浑身软得像绸缎,抬个手指都艰难。 她眉头难耐蹙起,额上渗出薄汗,尾音轻颤:“抱歉”。 姬君凌凤目里眸光冷然无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群山。 稍许,他才淡道:“无妨。” 说罢垂眸看了眼身量才到他腿际的幼弟姬月恒:“走吧。” 兄弟俩相差十多岁,姬君凌生了和姬忽一样的凤眸,而姬月恒的朱砂痣与桃花眼随了洛云姝。长兄俊朗,幼弟昳丽,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漠然和贵气。 洛云姝出神地看着兄弟二人,心口不防蹿升一股痛意。 她脱口低吟:“嘶,好疼……” 姬君凌心无旁骛地走着,听到她颤声呻吟只稍一顿,并未出言关切,俨然一樽无情无欲的冰雕。 仿佛抱在怀中的只是个瓷瓶。 他周身清列冷香萦绕在洛云姝鼻尖,无处不在的冷淡让她错将继子认成前夫的窘迫更为强烈。 然而她现在根本没法站稳,马车亦未休憩好,此行更没带侍婢,不让他抱着也得是其余兵士。她强装从容,眯眼打量着他,轻声为认错一事挽回颜面:“你和姬忽,真的很像呢……” 姬君凌步子略一顿,他长睫低垂,余光往下看了眼。 怀中女子孱弱苍白,与适才他远眺所见那果断杀人的女子判若两人。她虽已为人母,但一双桃花眼很干净,即便痛得目光迷离,却未给人勾人怜悯的凄楚之感,反而更令人捉摸不透。此刻那双桃眼微眯,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有着不受俗世所束缚的随性。 这女子是他父亲念念不忘的前妻,他曾经的继母—— 或许以后亦还会是。 对这只比他大五六岁、却是他长辈的女子,姬君凌仅漠然维持着表面敬重:“我不像任何人。” 洛云姝并不在意他态度。 身上越发难受,不仅无力,还有绵绵密密的痛钻出。 她咬牙忍着,白皙脸颊、耳垂、脖子泛起胭脂红,热意传遍全身,透过薄薄春衫传入抱着她的青年手中。 洛云姝爱面子,在继子怀中露出这副情态,实在有损颜面。 她起初竭力强忍着,可身上的痛越发喧嚣,钻入骨缝之中,渐渐地洛云姝意识错乱,痛苦地揪住他前襟。 若换旁人,纵使需得避嫌,也多少会说几句宽慰之言。 但姬君凌漠然置之,一字未说。 洛云姝意识散乱,恍惚间抬眸,抱着她的人不就是前夫姬忽么?霎时周遭一切化为虚影,只看得到他。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近些,痛苦稍得纾解。 这种感觉洛云姝很是熟悉。 从前她和姬忽的情蛊发作便是如此,但那蛊在她生下孩子那年就已被她用毒压制,难道苏醒了? 她顾不及细思,揪着他的衣襟,葱白指尖被他的玄衣衬得越发白皙,用力攥着他的衣襟,又因无力松开。痛并不剧烈,但就像一张网,将洛云姝勒住,她的身上如有蚂蚁蛰咬,酥麻又疼痛的异样感渗透全身。 她身子开始不自控地战栗,唇间溢出轻声的呢喃:“姬忽……” 唤着这名字,她好受了些。 抱着她的人不为所动,在她又唤了第二声时才低头看她。 洛云姝很痛,但她极不喜欢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这习惯刻入骨髓,即便发病出现幻觉也不忘。尤其前夫还是个禁欲克己之人,她的好胜心让她不甘在他跟前失控,四目相对,洛云姝毫不闪躲,挑衅似地与他对视着。 “姬忽……” 温柔的尾音挑得极为慵懒,仿佛唤他只是想逗弄逗弄。 姬君凌冷静地与她对视。 洛云姝额上渗出冷汗,汗湿鬓发,白皙面容如被雨打湿的梨花,朱砂痣因痛苦红得异样,显出妖冶,圣洁掺了堕落与挣扎。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目光迷离柔弱,无比依赖,微挑眼梢却又露着不愿服输的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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