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只觉得那抹一触即逝的柔软,像是幻觉, 快得他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来, 心脏如同被钝刀凌迟,明明近在眼前的人,现在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被人小心放在柔软的褥子上,身下应该是一张营中常见的小榻, 这榻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小了,但是谢珩并没有动,他就这样无声无息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她走在他身侧的脚步声。 “阿娘你怎么了?” 团团的声调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谢珩本能朝声音方向侧了侧 。 姜令檀擦了一下眼睛,她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脸蛋:“阿娘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团团跟何医官去大帐好不好?” 团团人小小的, 可怜兮兮抱着姜令檀的腿:“团团只想陪着阿娘。” …… 谢珩安静听着,母子俩好像是走远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然后是帐子被掀起后,有人噔噔噔跑出去的声音。 姜令檀打开团团给她提来的食盒,第一层装了时蔬和炸成金黄的小鱼,第二层是小瓷罐炖的山菌鸡汤,以及一小碗粳米饭。 挨到这个时辰,大家都饿了。 菌子中毒的两兄弟见姜令檀打开食盒,默默从怀里掏出干粮,本来是羡慕食盒里的热汤热饭,结果偷偷看一眼,好家伙菌子炖鸡,两人脸都绿了。 姜令檀正要分一点出去,两人同时摆手:“善娘子不用管我们,我们就守在小帐外,您有事喊一声就好。” 话说完,两人半点不耽搁马上去外边守着。 “这菌子可没毒。”姜令檀嘟囔了声,她把食盒搁在临时搬来的矮桌上,想了想端起米饭倒一半出来在时蔬上,然后从瓷罐舀了鸡汤把米饭泡软了,再挑了些菌子和鸡肉到碗里,用汤匙碾得细碎。 谢珩闭着眼睛听着帐子里的动静,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嘴唇被人抵了一个圆圆的木勺,汤汁顺着他唇缝渗进舌尖。 有淡淡的盐味,应该是鲜甜的,只是他因为蛊毒发作味觉受损的缘故不太能尝得出来。 “我不确定你得的是否是时疫,或是其他我暂且不知原因的病症。” “但你得吃饱。” 她的声音甚至比他记忆中更悦耳些,谢珩本能张嘴,慢慢嚼着口里的米饭,身体依旧很烫,混沌的脑袋勉强保持清明,好在他对血的渴望已经能用别的毒药控制住,只是身体会持续三天的高热无力。 姜令檀见一碗饭见底,她没给他继续喂,而是收拾了东西,自己坐在矮榻旁用时蔬配着剩下的米饭吃,小黄鱼很香,她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香得眯起了眼睛。 谢珩偷偷去看她,见她吃得预约,他心底就这样生出了无端的喜悦。 只是他的快乐持续不了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善妹妹,母亲让我给妹妹送些东西。”男人声音隔着帐篷清晰传进来。 姜令檀站起来,连忙出声:“三哥把东西放在外边就行,别进来。” “好。”外头声音顿了顿,“母亲让我来接团团回去。” 姜令檀隔着帐子朝他道:“我不太确定是否是时疫,若真的是最坏情况,团团跟着我才是最好的。” “那就听善妹妹的安排,我这就回去告诉母亲。”男人外边道。 谢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不太清楚,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感觉。 她应该是从帐子外面抱进来一个很大的包袱,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一件大氅出来披在身上。 红色的大氅,把她衬得更白了,细细的手腕拎着看起来特别笨重的药箱。 谢珩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近,柔软的掌心再次从他额头拂过,她给他重新换了一条冰凉的布巾。 似有马蜂嗡鸣的脑袋,像是被清泉淌过,身体内乱窜的毒素好像平和了一些,谢珩一口气还未松完,她重新拧干一块帕子去擦他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 她对他这样好,往日其他的那些比他伤得更可怜的病人,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善。 还有刚刚外头那个送衣服的男人,和白日时亲自送她来医帐的另一个男人,谢珩就这样生出嫉妒,嫉妒这世间每一个见过她的人。 可能人生来就有这样恶劣的本性,见不到人还能克制,等真正见到人后,就会贪婪想要得到更多。 他身体里发作的毒并不好受,时常昏睡,又挣扎着要醒。 梦中有人轻柔抚过他的耳垂,渴时会有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里,他好像一直抓着那柔弱无骨的手,他想开口求她,可是嗓子已经烧坏说不出话。 不知不觉就这样熬到天明,万籁俱寂中,脸颊传来清晰的触感,谢珩睁开了眼睛。 稚童清澈的眼瞳像深邃的湖畔,正用那肉乎乎的指头悄悄戳在他侧脸上。 “呀。”小孩似乎被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想跑,但又知道不能发出动静,他就用那肉乎乎的小手,去捂住谢珩的嘴巴。 谢珩任由他动作,只是一瞬不瞬盯着孩子的脸看。 他心底霎时生出难以言说的酸涩滋味,孩子看着是像她的,分明生了双和她一样的眼睛,鼻子瞧着也像,嘴唇更不用说。 这种时候,男人吃起醋来,脑子一般都不太清楚,毕竟看什么都是醋做的。 就算他是谢珩,是南燕最俊美无双的帝王,也不能免俗。 “团团,不可无礼……”姜令檀是被团团发出的动静惊醒的,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孩子捂住男人的嘴,一副生怕闹出声音的模样。 “阿娘,我想阿娘了。”团团见姜令檀要呵斥他,赶紧跑过去,抱住她撒娇。 “孩子顽皮,吵到你了。”姜令檀把团团拉到身前,见孩子活蹦乱跳没有一点不适应的地方,提了一晚上的心,暗暗落回肚子。 她起身给男人重新把过脉,又伸手试了他的体温:“情况瞧着比昨日稍好一些,只是高热未退,还需再观察一两日,若是无碍我在叫人送你离去。” 谢珩只看着她,无论她吩咐什么,他都是一副乖乖照做的模样。 团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你是快死了吗?我阿娘守了你一夜。” 童言无忌,谢珩略微诧异,而后无奈笑了笑,并不生气。 姜令檀却有些惊慌地抱起团团往外走,声音低低地解释:“稚童胡言乱语,您莫计较。” 谢珩只当她紧张孩子,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 身体的每一寸地方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啃噬,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竟疼得他整个背上都湿了,身体的痛他无法控制,但单从表情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你小子有福气,善娘子竟然特地吩咐人给你单煮了一锅小米粥。”菌子兄弟一人掀起帐帘,一人端着粥和酱菜馒头。 谢珩闻声看过去,是长得很年轻的兄弟俩。 他对这两人有些印象,昨日唯一偷吃菌子中毒被打了板子送来的,也是一群重伤人群里唯一能活蹦乱跳的两人。 谢珩道谢后,伸手接过食盒,他低头沉默吃粥,又分出大部分心神听菌子两兄弟在说闲话。 “他可真好命遇到了善娘子和何医官,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把人丢到林子里埋了。”说话的人叹了口气,“善娘子的青云药庐,看病问诊价钱便宜就算了,若是遇上穷苦人家,还能用山里挖来的药草,或是自家地里种的米粮代替。” “可惜善娘子做了那么多善事,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 谢珩握着筷子的手一僵,立马抬起头,一双漆目死死盯着说话的兄弟俩。 兄弟两人被他目光看得发毛:“怎……怎么?” “没什么,你们继续。”谢珩声音沙哑。 “哦。”两人感觉莫名其妙地害怕,然后一拍脑袋,看向谢珩,“啧……你不会也在打善娘子的主意吧?” 谢珩并不否认这种心思,他心里已经想到若是那个孩子愿意喊他一声“父亲”,他应该会十分欢喜吧,因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兄弟两人顿时慌了:“我告诉你,暗地里心悦善娘子的人,都能够雍州排队到玉京,若论资历,可轮不上你。” “最好少打这歪主意。” 谢珩搁了粥碗,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帘子被人从外边掀开。 姜令檀视线在表情都有些僵硬的三人脸上划过,不解地问:“你们说……什么歪主意?” “善娘子,他……”其中一人想要告状。 谢珩却忽然捂住心口,坐了回去。 “你怎么了?”姜令檀面色微变。 “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藏着沉甸甸的情绪。 姜令檀凝视这张俊美陌生的脸,她出神了片刻,又极快清醒过来。 不动声色站起来,隔着一些距离重新替他把脉。 只是他的脉象依旧不太乐观,刚刚急忙扶他的时候,手掌落在他肩膀上,很瘦,能摸到微微凸起的骨头,虽然手臂有力量,但这并不是一具健康的身体。 “吃得太少了。”她看向矮桌上还剩大半碗的小米粥。 谢珩嘴唇动了动,他重新端起粥碗,连同碟子上的馒头也慢慢吃掉。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说话。
第143章 谢妄 姜令檀见他吃完话, 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谢珩视线落在她掌心上,秀气洁白,微粉的指尖纹路清晰可见, 昨日夜里这只手曾轻轻压在他额前,给他擦拭冷汗。 “我,自己来。”谢珩喉咙发紧涩, 轻轻避开她的手, 自顾端起托盘准备起身。 “你若自己有力气, 昨日也不用让人给你抬进来了。”姜令檀见他逞强,语气就重了几分, “东西给我。” 谢珩被她一双眼睛盯着, 手上就慢慢失了力道。 姜令檀端起托盘转身出去, 谢珩愣愣地看着那抹纤细背脊,直到消失,他才像是回过神。 “你果然对善娘子有意思。”缩在角落里的菌子兄弟俩,这时候才敢大气喘一口, 不满说道。 谢珩微眯起眼睛,乌沉的瞳眸下,那抹意味深长的情绪,让人觉得心慌。 他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小帐内,一片死寂。 两人互相看一眼,觉得被那种眼神压着,还不如躲出去来得轻松。 等人出去,谢珩朝暗影里瞥了眼:“出来。” “主子。”青盐就像一道没有生息的影子。 “让人退了, 不用管我。”谢珩指骨分明的手摁着眉心,他明显情绪不太对。 青盐低头跪在地上:“属下担心主子……” “下去。”谢珩语气严肃打断青盐接下来的话。 他闭着眼睛,指腹摁着阵阵抽痛的眉心, 直到帐子里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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