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陛下口谕,宣吕副左使觐见!” 急切的步履声从宫内传开,马蹄飞踏,溅起一地水花。 躬着身的老者踉跄下马,疾步走入藏典阁内,越入了深处,越嗅得浓重的血腥味,乍一停下脚步,只见幽暗的灯火下映着洛之淮一双阴冷的的眼。 “臣吕如飞,参见陛下。” “吕大人来得刚好,你既是三朝元老,想来也见过那嘉寒关的地道图吧。”洛之淮说着,将木匣中的厚重卷轴懒散一扔,“你来为朕看看,这卷轴可就是那地道图?” 足有几十米长的卷轴滚落在地,吕如飞尚不知发生何事,却闻得到附近浓重的血腥味,故而心如擂鼓,半点不敢含糊。 手中的油灯靠着纸张细细照着,吕如飞趴倒在地,膝盖不断摸索着,浑浊的双眼紧紧眯起,打量着卷轴上的一笔一画。 这笔迹的确和印象中的一样。 这图画似乎也与当年的相差不大。 可洛之淮既然这么问了……这图莫不成真有什么问题? 他若说没问题,这图一旦真有问题,那被处置的必然是他。 他若说有问题,那处置的便是这群藏典阁守卷宗之人,与他断然牵扯不上关系。 吕如飞眼睛一转,琢磨片刻,试探着道:“启禀陛下,此图的笔触虽与臣印象中的一致,可臣到底是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细致之处瞧不真切。只是隐约觉得,这图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来。” “所以吕大人也觉得这图有蹊跷之处?”洛之淮扬声,吕如飞思忖一瞬,躬身道,“臣与陛下所感一致……” 吕如飞话落,洛之淮的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睨向一侧瑟缩的童子们,慢声道:“此前你们这藏典阁可有人来过?” “回……回陛下的话,长公主的人前几日曾来次取过一副山河图,说是要用以制作苏绣,为陛下庆寿。”小童声音发颤,洛之淮低垂的凤眼微微抬起,“皇姐来过?” 小童颔首,不敢多语,余光向上瞟,只见洛之淮摩挲着手中的珠串,片刻,古怪地低笑一声。 “想来是我许久不曾去看皇姐,让皇姐太过闲散,才会想着去摆弄什么苏绣。”洛之淮语调寒凉,一侧立着的侍从不禁打了个寒颤,方缩了缩肩膀,又听洛之淮道,“皇姐既是几日前才来的藏典阁,那这几日内可曾有人出京?” 而今京中防备,连封三关,若非要事不得出京,既然宣阳是前几日才来了藏典阁,若真运了东西出去,也定是近几日才离了京。 珠串的碰撞声细微寒凉,小太监缩着肩膀思虑半晌,小声着回道:“回禀陛下,前些日子礼部的裴大人出了京,说是父亲病故,回家守孝,除此之外,还有吏部的杨大人和户部的唐大人,两位大人一位是因公事外出,一位是要去碧落城处为家中弟弟祈福,争取来年得个功名。” “不过几日,想来这三人走得还不算太远。”洛之淮阴冷道,“既然如此,立刻命人将这三人带回,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小太监应了一声,忙向外跑去,余下的小童们紧缩在一起,心惊胆战地向洛之淮处瞟去,但见那男子一身黑金龙袍,凤眸锐利阴鸷,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过血红的玉珠,薄唇一抿,带了几分冷冽的笑。 “朕忽而想起来,许多日未曾见到皇姐了,也该去瞧一瞧她了。” 话落,身侧的小太监立刻反应过来,疾步跑出,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摆驾长公主殿——” 雨声萧瑟,寒意入骨。 京都之内,兵马破城而出,沿着碧落城的方向彻夜狂奔而去。 大雨连下半月,数千里外,碧落城中,马车停驻在简单的院落前,有小童见状上前,主动扶了车上的男子下马。 “奴才有福见过唐老爷,唐夫人,两位少爷。” “佑儿,我们就是在这里歇脚?”小童声落,唐御史率先开口,目光扫过院落,语调带着不满,“佑儿,为父瞧着这街上有不少酒楼客栈,咱们在这寒酸偏僻之所停歇?” “此处虽偏僻,可我们此行本就是来为弟弟祈福的,若是太过奢靡高调,岂非显得心不诚?”唐辞佑垂眼笑了笑,见天照走来,侧身看去,“天照,照顾好父母和弟弟,我去附近买些东西。” “是,少爷。”天照闻声点了点头,见唐辞佑向远走去,便转身去收拾行囊。 雨势愈大,水花在脚边溅起,撑着伞走过两条巷子,唐辞佑拎着手中的吃食慢慢走着,方拐进巷口,就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跟上,藏身于一侧巷口,唐辞佑微微倾身,便听身后传来官兵的低语声。 “哪位大人呢?” “是啊,刚才还在前面呢,怎么突然就跟丢了?这跟丢了,咱们怎么回去交差啊。” “没事,咱们的人这么多,还能抓不到他一个人?更何况他那一家子也还在城中,踪迹肯定好找。” …… 官兵的言语声逐渐被暴雨淹没,斗笠下,唐辞佑的一张脸惨白如纸,鸦黑的睫羽垂落,眼中晦暗不明。 这二人这般说,想来地道图之事已经暴露,而叶景策接应的人如今在碧落城以北,据此仍需大半日的路程,他若贸然赶去,只怕是会引了这些官兵的目光,被半路拦截。 可若不去,任凭官兵搜索一夜,大约也会暴露。 如此,便只能想其他法子。 唐辞佑目光微凛,听闻身后脚步声渐远,从巷中迈步出来,向着来时的院子快步走去。 院内大雨滂沱,窗棂噼啪作响,唐御史等人在屋内等候已久,见唐辞佑回来,放下手中的茶盏,厉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和你二娘还等着你回来吃饭呢。” “外头雨大,不好走,让父亲久等了。”唐辞佑垂首应了一声,一侧女人忙帮腔道,“就是啊,外头的雨那么大,道路定是泥泞难行,你不问佑儿有没有淋湿,倒是先责怪起他来了!” “诶,你倒帮他说起话来了?这大雨天的,若需要什么明日再去置办就是,谁让他非急着出去,急急忙忙的,跟逃命似的。”唐御史不满地抖了抖衣摆,站起身,瞧见唐辞佑默然不语,眼神顿了顿,微微放柔,“罢了,不说你了,既然回来了就换身衣服,去前庭吃饭去吧。” “父亲和母亲去吃吧,孩儿不饿,就不陪着了。”唐辞佑声落,不顾唐御史不满的呼喊,转身向偏院走去,不远处立着的天照见状,忙抬步跟上,守在唐辞佑门前小声劝着。 院内久未住人,凄清异常,檐下的玉兰花被雨水打落,幽香弥漫。屋内,潮气氤氲,唐辞佑坐于漆红木椅之上,盯着面前的卷轴静了片刻,良久,起身摊开一张偌大的宣纸。 笔尖上的墨晕开,屋外雨声沙沙,屋内笔墨轻点,他一笔笔写下千字长文,只待撂笔之时盯着面前的宣纸默了半晌,少倾缓缓卷起,将其放置于自己的行囊内。 “少爷——您吃口饭吧——” “少爷——老爷他其实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不吃饭他比谁都着急——” “少爷——我来给您送饭了,您开个门儿吧——” 天照的声音不断在门外回荡,不知过了多久,那轻轻的呼喊声中掺杂了些异样的脚步声,唐辞佑紧绷的精神一凛,忙起身开门,只见院内一片漆黑,唯有天照正提着食盒可怜兮兮地站在檐下。 “少爷,您可算开门了!” 天照眼睛一亮,不等再说什么,便被唐辞佑一把拽进了屋内。 “少爷您看,这是二夫人和二少爷特意给您留的饭,你看看这菜,都是您爱吃的……” 天照絮絮说着,唐辞佑静默不语,一双寂然的漆黑双眸微微抬起,薄唇紧抿,全神贯注地听着院外的脚步声。 那些人的距离不算太近,大约是在墙根处,如今雨夜,行动不便,他们大约也不敢靠至檐下偷听。 唐辞佑静静想着,目光游移,片刻,落于天照手边的食盒上。 “天照。”唐辞佑慢慢开口,天照忙躬身过来,“少爷有何吩咐?” “你跟了我多久了?” “少爷打小起属下就在您身边了。”天照一乐,唐辞佑垂了垂眼,“我记得你父母似乎也在唐家做活,故而你从生下来就成了唐家的奴才。” “这……少爷您说这做什么?您对属下很好,属下这些年就算是当奴才也比人高上一等。”天照弯眼笑着,但见唐辞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徐徐抬起,倦然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当奴才,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我……” 天照的话瞬间一噎,眨着眼慌张地向唐辞佑看去,见那人风轻云淡地笑着。 “天照,没有人喜欢当奴才,你也一样,现如今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去办,此事若成,你便可脱离奴籍,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可愿意?” “少……少爷说得是真的吗?”天照声音微颤,唐辞佑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将一块用布裹好的物件轻轻放入,盖上食盒,回首对着天照弯了弯眉眼。 “天照,等到明日一早,你将这食盒带上马车,带着父亲母亲一路向北,找到一家名为天盛馆的客栈,将这个食盒交给客栈的掌柜,他自会给你一切想要的东西。” “那少爷您……”天照欲言又止,唐辞佑温柔地垂下眼来,感受着心口的那封信,轻轻笑起来,“天照,你武功并不亚于我,想来也听得出这附近的脚步声,他们盯了我许久,是该做个了断,你护好父亲母亲,待找到那家客栈,你就自由了。” “少爷,那您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唐辞佑温和地笑了笑,天照顿住许久,少倾,俯身哽咽道,“天照多谢少爷!” 声落,见唐辞佑颔首,提起食盒缓步走出屋内。 院子里仅剩了官兵细微的脚步声,唐辞佑静坐在椅上良久,抬眼,见窗外的漂泊大雨,黑压压的不见前路。 是时候了。 他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带上湿漉漉的斗笠,抬手推门,径直迈向马厩。 墙下的脚步瞬间杂乱起来,唐辞佑恍若未闻般地走进巷后,只待一个回身,瞬间策马冲出,在混沌的夜色中向着西边狂奔而去。 豆大的雨粒砸在脸上,宽大的袖口灌满风雨,唐辞佑的一张脸白得可怕,额间朱砂如燃烧的烈火,灼烧开一切未知的暗色。 胸腔的呼吸逐渐炙热,浓重的铁锈味在嗓中漫开,唐辞佑毫无血色的唇上呼出一团团白起,鸦黑的睫羽上挂满寒凉的水珠。 他的心脏从未这样剧烈的跳动过,他开始莫名的期待着那黑暗的尽头,或许破开浓云,就可以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面孔。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唐辞佑抽出长剑,寒光凛冽,撕裂开浓墨似的黑夜,数不清锐器交锋在一处,林间刀光剑影,尽断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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