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是你杀了我。”他满口鲜血地望着她,“看清楚!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漆黑的瞳孔放得极大,那笑容如贪婪的恶鬼,猖狂且恶劣至极。 “你忘不了我了,你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洛之淮的用最后的力气遏制住面前女子的下颚,神情兴奋地咯咯笑着,“看看这张满是鲜血的脸,这是你的杰作,皇姐,你往后一生,永远都要记得这幅场景!记得我!” 皇姐,你再也走不出去了。 你会永远活在今日的阴影下,你会永远记得我。 我们终于,此生都无法割离了。 洛之淮朗声笑着,宣阳抖如筛糠,眼圈红了又红,却是始终不曾尖叫逃离一瞬,只闭目忍受着讽刺,直到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膝上,落下一具冰冷而沉重的身体。 她很久才睁开眼。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殿外传来的逃窜哭嚎声。 好冷。 宣阳茫然地眨了下眼,一滴泪瞬间砸落在男子冰冷的脸上,她不肯低头去看他闭眼的样子,只定定望着黑洞洞的大门,直到双膝酸麻,才迟缓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墙上挂着的佩剑。 长剑折射出寒光,摩擦声在静谧的殿中显得森然可怖。 不曾再落下一滴泪,她手起刀落,由着那头颅滚落,随后扔下剑,木然地走向大门。 大门推开,呼啸的风席卷而来,火红的枫叶迎风飞舞,宣阳安静地站在殿门处,对上紫衣惊诧的目光,平静无波道:“陛下驾崩,取玉玺,备丧衣,开城门。” “……是。”紫衣愣怔一瞬,随即快步跑走,边跑边喊。 越来越多逃窜的婢子停住脚步,公主殿外的哭声一瞬间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呼。 一片喜悦声中,唯有宣阳麻木地站着,少倾,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掌心还藏留着酒杯上的余温。 她何尝不知道洛之淮多疑敏锐,酒中下毒根本无法欺瞒他。 可她在赌,赌他行至绝路,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会甘愿死在她手里。 赌他于心不忍,不会让她陪着去死。 她在赌,他爱她。 颜卿岚说得一点都不错,所谓情爱,就是一把利刃,她从来没觉得一杯毒酒能杀了他,她用来杀他的,是他自卑又疯魔的爱。 兵马声在远处响起,悠长肃杀的号角声传遍京都。 城门出,军队停驻,江月持缰立于车前,身后的奢华香车内,沈银粟垂目静坐,身前是燃着的香炉,身下是柔软厚重的狐毯。 “郡主殿下,你我这赌约,看样子是你输了呢。” 江月的声音传来,沈银粟垂下的眼帘轻微掀起,声音无奈又厌倦。 “江月,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乾坤未定,皆有转机。” “殿下以为这转机回是什么?”江月扬声问到,沈银粟闻声漠然地摇了摇头,不等江月再问,只听城门出传来官兵声嘶力竭地高喊。 “长公主到——开城门——” 高喝声下,城门缓缓打开,江月抬眼望去,只见一身丧衣的女子手捧着匣子,一步步地向她走来,身后跟着的是数不清的嫔妃宫人。 秋日的枫叶艳红如血,风过,凌空飞舞,如遮天蔽日的红霞。 一片赤红中,身着丧衣的女子神色寡淡,不卑不亢,抬眼,直直对上江月的视线。 朱唇轻启,女子的声音回荡在浩大的军队中。 “大昭长公主宣阳,特献帝王首级!万望践诺,使宫中众人无罪!” 风将女子的高和声送至远处,帘帐被掠开一角,露出缝隙的一刹,沈银粟凝神望去,但见那女子笔直地站在高头大马前,脸上未有一丝胆怯,那双似曾相识的熟悉面孔不知何时变了模样,成熟且艳丽。 这大约,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宣阳公主了,而是大昭唯一的长公主,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木匣打开,头颅露出一半,江月垂眼看去,伸手拿出后将其高举在空中,一时间,众人欢呼,战马躁动。 “公主大义灭亲,我等自当践诺。”江月话落,方要再说上什么,便见有士兵急急忙忙地跑来,见了她,脸上霎时笑了起来。 “主君!叶将军来信!” 士兵话落,沈银粟微微沉下目光,只听马车外江月窸窸窣窣地打开信纸,半晌,轻笑了一声。 “郡主,这叶将军果真舍不得你,竟真舍得用兵权来换你。”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如愿以偿?”沈银粟冷笑一声,江月扬眉道,“恭喜就不必了,而今洛子羡已死,叶将军按说有能力称帝,我既抢了他的帝位,又怎敢让郡主恭喜。” “不过郡主的心意我领了,且待七日过后,叶将军交予兵权之时,我便放郡主自由,让你与叶将军团聚。” 江月话落,沈银粟垂眼笑了笑,眸中寒意凛然,面上却是不显。 结束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江月,你这一场黄梁大梦,也该到了苏醒之时了。
第147章 终章(下) 是夜, 宫中玉壶流转,灯火辉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长公主殿内幽暗一片,熹微的烛火下,素衣女子安静地跪在蒲团上, 面前的火盆里燃着纸钱。 沈银粟在旁静默地望着, 走至宣阳身后, 脚下锁链发出沉闷声响, 冰冷的铁器声方一顿住,沈银粟便见身前跪着的女子轻轻抬头,声音无悲无喜。 “姐姐, 你不必劝我, 也没什么可劝我的,眼下这般景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中是何感觉。”宣阳平淡道,“我早早便盼着洛之淮去死, 可他如今真被我杀了,我竟不觉喜悦, 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合该是去死的, 可午夜梦回, 我总想着若是父皇当年多爱护一点他, 一切是否会变得有所不同。” “或许吧。”沈银粟的指尖落在宣阳耳侧, 帮她把鬓发归拢在一起, 声音轻缓道, “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宣阳,别再困于过往了,向前看吧。” “……姐姐说得是。”宣阳勉强笑了笑,起身站起,一双眼向着窗上映着的点点火光看去,淡淡开口道,“这些年里,宫中很少再出现这样有烟火气的场景了,若是以往,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只可惜近日心神疲累,真是半步都不想走出殿去了,如此,就劳烦姐姐代我去悄悄了,若是能放河灯,便替大哥,小禾,这些离去的故人们放一盏吧。” 宣阳声落,沈银粟微微颔首,低声道,“我也正有此意,时候不早了,宣阳,我需得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姐姐放心,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又怎会不珍重自己呢。” 宣阳笑起来,扶着沈银粟的手将其送至殿外。殿外的巷子幽深安静,沈银粟刚一迈出,守在宫门口的士兵便立刻抬脚跟上,将其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行过窄巷,前方似有光亮,沈银粟抬眼向光亮处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燃着星星点点的光火,光火蔓延至百里,拢着火光的河灯呈花瓣状,幽暗的水面上如星辉灿烂,一夜粲然花开。 见沈银粟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两个士兵对望一眼,其中一蓝衣士兵踟蹰片刻,小步上前。 “郡主,今儿是陛下下令,允许宫中众人祭祀旧人,使逝者安息。” “我知道。”沈银粟点了点头,黑瞳中映着河面上的点点星光,长睫掩下,低声轻叹道,“走吧,你们也陪我去祭祀一番故人。” 桥边的柳树已成枯枝,其下巨石依偎河畔,众多河灯被放置在石上,一侧搁着笔墨。沈银粟打发了两个士兵去树下候着,独自一人用笔墨在灯芯出的纸条上写上镇南侯府与定国将军府之名,将其缓缓放入河面,抬眼,凝视着河灯渐行渐远,随后再次拿起一盏河灯。 笔墨方才晕染开,身后便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那两个守着的士兵没说话,沈银粟便了然了来人是谁,头也不抬地低头写着,只待那脚步声行至自己身后,耳边传来女子冷清的声音。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值得你缅怀和纪念的吗?你这样写,要写到何年何月?” “世上于我重要之人众多,故人离去,我总得让他们知道还有人念着他们。”沈银粟苦笑了声,回首,见江月一身明黄,手中捧着两只孤零零的河灯,细细看去,但见河灯上写着江婉儿三字。 姓江? 沈银粟垂了垂眸。 江月本为沉月,江姓源自其母,这江婉儿多半就是她母亲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江月倒也不避,只蹲身小心地摸了摸掌中的河灯,便将其放置河面,轻轻推了出去。 河灯渐渐飘至河中心,泯然于众多河灯之中,江月蹲在河边静静望着,鲜少地收了身上凛冽锋利的气息,只如一个寻常姑娘般柔和地望着河面,许久,才拿起身侧的另一盏灯。 她只拿了两盏,灯芯处的名字皆是一笔一笔珍重地写上。 ——洛瑾玉。 极其干净利落的字迹,她如稚童般托腮看着这盏灯在河面上漂浮,看着火光摇曳闪烁,顺着河流,与众多灯盏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火。 “江月,我真是想不明白。”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月丝毫不怀疑沈银粟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推入河中,只随意在岸边一坐,扬首淡漠道,“想不明白什么?” “想不明白你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分明亲手杀了我大哥,又何故为他点这一盏灯?” “郡主殿下就当我是良心发现,心中有愧吧。”江月满不在乎道,沈银粟冷笑一声,“愧疚?江月,你若真的愧疚不若想着死后如何向他赔罪。” “向殿下赔罪?”江月闻言愣了愣神,同沈银粟四目相对,竟兀自笑出声来,“郡主,你还是别说笑了,我这样的人如何向殿下赔罪啊。” 江月弯眼笑道:“殿下心善,哪怕陨身也该是去天上当神仙,可我不一样,我弑父杀夫,背弃主君,不忠不孝,哪怕死了,也该是入无垠地狱,如何能遇得见殿下?” “这声抱歉,今生是不会有机会说了。”江月轻轻笑着,“郡主心善,若百年后魂归天地,得见殿下,此话便由郡主代劳吧。” “我同你哪有带话的情分?”沈银粟闻言侧首,避开江月的目光,但听那女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开口道,“说得也对,你我之间能如此刻的平和已是不易,更何况明日我便要用你当筹码换取叶将军的兵权了,只怕到时你更恨我入骨。” “我是恨你,可你我之间的恨或许并不在于兵权。”沈银粟静静望着河中的莲花灯,“而是在于血亲之仇,背弃之怨。” “说得是啊,血亲之仇,一辈子都无法跨越。”江月垂了垂眸,摊开掌心,掌心中还残留着那河灯遗落的一点温度,她恍惚地想起当初洛瑾玉将那支簪子放于她手中的时候,那簪子也带着一点温度,是男子掌心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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