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目的性太明显了,韩千君自己都被臊到,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问出如此露骨的话,解释道:“那个,我不是……” “二十有三。” 韩千君没想过他会回答,二十三,正适合啊,比她前夫皇帝还小一岁呢,这回她光明正大地瞧向他的脸,故作打探一番,认真地道:“我瞧公子不像满了二十,顶多十八。” 辛公子轻声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钳,朝她正眼望了过来。 偷看与被看全然不同,何况那双水墨眸子还噙着笑,深情一眼彷佛把她身体里的灵魂都看透了,不过片刻便怂了,溃败地挪开目光,自圆其说,“我没骗你。”这屋子里不知道焚的是什么香,有春季青草的芬芳,还有一股笔墨沉寂的书香味,闻久了人越沉迷。 终于想起来了正事,韩千君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在桌上推给他,“欠公子的银钱,今日我带来了。” “不是十两?”荷包鼓鼓胀胀,远不止十两。 韩千君早想好了说辞:“辛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银钱本该当日付清,奈何拖了这几日,不能让公子白等,多余的当是息子钱。” “姑娘……” “公子千万不要推辞。”韩千君知道他不愿意收,但那话怎么说来着,面子不能当饭吃,拿去买一身好点的衣裳,再置办一双兽皮长靴,屋里的灶台上摆着的东西她看到了,一点荤腥都没,全是素菜,诚心劝道:“公子教书不易,城内花费又高,我乃九品员外独女,手头上比先生要宽裕,这些银子公子留在身边,万一能救急呢,是不是?” 对面的辛公子似乎愣了一下神,沉默了好一阵后,伸手笑纳了,“多谢韩姑娘。” 这才对嘛。 韩千君道:“不客气。” 茶壶里的水渐渐地发出了“滋滋——”声响,辛公子收了荷包后,两人没再说话,韩千君安静地等着他的茶喝。 皇帝登基后,废除了民间不少费钱费时的花招式,其中一样便是煎茶和点茶,如今人们喝茶不似从前那般讲究,非要撵碎了打出茶沫来,也不用放在火上烤了后再筛出茶末,茶叶烘抄晒干后用匣子存封即可,待用时,取一些放入杯子内,再注进沸水便能饮用。 如此一来,讲究之处便在茶壶和泡茶的水上。 意外地,辛公子泡茶的壶是一只上品的紫砂壶,应该是花了他不少积蓄。 从小到大,韩千君所有东西用的都是最好的,养成了一张叼嘴,一般的茶她不饮,尤其带苦涩的格外不喜。 辛公子的茶便是苦的,但人好看了,什么都好说,苦的也能将就,韩千君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谁知那阵苦涩过后,舌尖慢慢有一股甘甜回旋上来,并不似她想象中的满口苦味,眸子内瞬间亮起了星星,惊奇地看向对面的公子,“这茶不苦。” “姑娘若是饮不习惯,不用勉强。” 习惯,好喝。 再来一杯。 在宫中或是家中,她想要续杯了,便会伸出手指头,轻轻往桌子上一点,伺候她的丫鬟们会意后会替她续上。 韩千君习惯地伸出手去,只不过这一点,对方巧恰搁下了茶杯,把手随意地搁在了桌上,她直接点在了对方的指甲盖上。 好看的人,一般都有一双好看的手,骨节长得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分明又修长,皇帝也不例外,但皇帝的手养尊处优,没有一丝瑕疵,完美得有些虚幻,辛公子的不同,许是当先生的缘故,手握戒尺握久了,手背上的青筋绷紧,韩千君暗自在心头估量,这应该是一只有力量的手。 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手指头底下的丝缕温度和微微的跳动,将她的神智瞬间拉了回来, 她,她在干什么?! 韩千君茫然且惊愕地抬头来。 对面的公子却没看她,目光落在她那只逾越的手指头上,心中不知是作何想,只见其唇角微扬,面容似笑非笑。
第7章 泽渊 这与她以往所遇到的情况都不相同。 进宫前她曾喜欢过一二个好看的郎君,高兴之时也试着牵过他们的手,可对方要么涨红了脸,如避蛇蝎般把手收回去,更胜者如皇帝,手还没落到他身上,手头边上的狼毫,书本倒是先招呼了过来。 辛公子是第一个,她真正碰触到,且没有躲避她的人。 这不得不让她胡思乱想。 大周在婚配上没那么多的局限,门当户对固然好,但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无法做到心想事成。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买一桩好的婚姻。有钱人家的男子,无论多老多丑,都能买到好看的小娘子。反之有钱的小娘子,也能买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比如说她,家中有权有势,自认为样貌也不错,但因年少无知嫁错了一回,败了名声,这辈子再嫁高门是无望了,但找个寒门的公子入赘,还是能办到。 国公夫人便是这样的盘算。 找个寒门好,最好是个不用上朝的,往后也别往皇帝眼前凑,免得彼此都尴尬。 这大抵也是她眼下最好的一条路,世子兄长虽发话允许她一辈子在韩家当她的小姑子,然而这个世道不允许出现违背天道规律的异类,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要当真不嫁,只怕脊梁骨都要被戳破。且老祖宗绝不会容她玷污了韩家的门楣,登仙前必会用一条白凌把她勒死,何况她正值如花似玉的年岁,也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找个好看的郎君相伴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是以,她接受了郑氏的安排。 找个寒门也不错。 为何会来此处,她其实并没有大多的想法,只怀有一颗欠债还钱的心。 没想到,出了意外。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但他没抵抗,为何… 很快她便清醒了,对方的不置一词似乎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没甩开她,只因人家有礼貌,他的目光始终没看她。 太善良了。 韩千君生出了罪过感,自己先红了脸,动作极快地把那只胆大妄为的手指头挪了回来,藏在了衣袖内,紧紧捏着,脑子里一阵兵荒马乱,想着该去怎么解释,靠近厨房的棂窗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先生……” 韩千君眼下正心虚,慌忙回头。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立在窗外,对她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转目同她身边的公子道:“先生,吴媪让学生来传话,姑娘的家人她已安置好了,午食的饭菜是吴媪一并备好,还是公子自己准备。” 家人? 韩千君这才猛然想起来,鸣春。 多半是照着她说的地名,找上门来了。 她倒想留下来蹭个饭,最好能吃到这位辛公子亲手做的饭,可适才太过于唐突,以至于把自己后路都堵死了,如今一双眼珠子不敢再往他脸上看。 她再待下去,只怕那五十两银子要被人家原封不动地退出来了,然后再丢给她一句,“人穷志不穷。” 门外的小少年还在等他的先生答复,韩千君起身辞别道,“今日叨扰了辛公子,就不留下用饭了。” 与人结交,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徐徐图之,循序渐进。 但此次一别,下回该以什么样的理由上门?作为一个日常挖空心思想要争宠的贵妃来说,这点手段还是有的,瞥见自己跟前那只空荡荡的茶杯,心思一转道:“辛公子用的是什么茶叶,不知能不能分我一些,待我下回过来,再赔给公子。” 辛公子也没开口挽留,起身走去了一旁的橱柜前,打开柜门从里取出了一包茶叶,拎在手上,同她道:“路不好走,送你一段。” 没有因她的唐突,断绝来往,韩千君松了一口气,客气地道:“有劳辛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里,原路返回。 做了亏心事,韩千君已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光明正大地去看人家,倒是有了功夫欣赏私塾的景色。 整座私塾没有多余的花草和树木,几乎都是菜地,尤其是那一片油菜花,眼下到了开花的季节,黄黄的花骨朵搭肩擦背紧挨在一起,连成了一大片花海,比郊外专门供人欣赏的油菜花田还要美上几分,忍不住抬头问前面的人,“这些都是谁种的?” 辛公子提着她的茶叶,微回身来回答她,“学生。”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两人出来时,里面学子已离开了课堂,扫地的扫地,打水的打水,埋着头各自在忙碌。 学子们的年岁大点的如适才那位少年,小一点的大抵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不仅老生穷,学生们身上的衣裳也全是一些粗布,有好几个还打着补丁。 韩千君能理解,京城内寸土是金,即便这样的犄角旮旯,能租聘一间私塾价钱也不菲,与其装扮些虚华无实的花草,倒还不如自给自足,种一些糊口的粮食。 儿时自己不听话时,父母总是吓唬她,要把她送到贫瘠的山庄里养一段日子,待她知道了生活的疾苦后,便会学会珍惜眼下的好日子。她一直不知什么才是贫瘠,今日见到了。 贫富差距确实有点大,但没有关系,旁的她没有,唯独钱多。 — 鸣春在水市把人跟丢了,急着打转,一路寻过来,知道人已进了院子,一颗心方才落下。 老媪招呼她去屋子里坐着等,鸣春谢绝了,坚持守在门口,老妪又把茶水搬出来仔细招待着。 她在这间私塾也有几年了,从未见公子在此处见过客人,那位小娘子能寻到这里来,必是公子亲自相邀,是贵客。 与老媪聊了一阵,鸣春大抵清楚了这是一家供平民学子容身的私塾。不知自家娘子是何时认识了这家私塾的先生,饮了半杯茶,见对面的廊下走来了两道身影,忙放了茶杯起身去瞧,近了只见自家娘子身旁随行了一位年轻公子,待看清那公子的容颜后,眼珠子都瞪大了。 宫中的那些个嫔妃总说娘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吃天鹅肉。 可娘子身边,从来都不缺好看的公子…… 鸣春心思细密,极为懂事,自觉退到一边,安静地候着,没去打扰自家娘子的好事。 快到门口,韩千君不敢再乱瞧了,下意识地防备了起来,提防着那只看门鹅随时杀出来啄她一嘴,可人快出门槛了,也没见其踪影。 倒是适才的老媪笑着招呼道:“午食的点了,小娘子不留下用饭?” 这些都是待客之道,与下回我请客做东乃一样的道理,过场话罢了,但也给了韩千君有机可乘,爽快地应道:“下回吧,下回我一定留下来用饭。” 这话多半是说给辛公子听的,他也听到了,下回相见的机会再一次等到了保证,回去的路程也变得更轻松了。 心头还有些期待,待会儿路过水市,定要瞧瞧辛公子是如何做到从人群里出来一双鞋还能干干净净,谁知刚转过身辛公子便叫住了她,“这边。”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2 首页 上一页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