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出自郯州徐氏,是国中一等一的世家,祖辈有社稷开业的大功,是出了九朝皇后的名门。 这也是她开医女馆的底气。 但宗正寺不一样,那是宗室。 徐椒可以说家里有九位皇后,而萧家则是代代都是皇帝。 徐椒顿时息了气焰,她握紧鹓雏首,尖锐的凤头划过她的掌心。 后门外的萧葳整了整衣衫。 郭寿想拦却不敢,只能低声道:“陛下?” 萧葳好整以暇,笑道:“当明君去。” 然而话音未落,便听前堂又是几声骚乱,隐隐有马蹄声。 “大宗正要对本公主的庄子做什么?” 众人循声而去,只见一道粉妆靓影携风而来,她一身金麟甲,左手捧着兜鍪,右手拿着马鞭。 高挑的眉毛如一条细线,与徐椒相似的丹凤眼里带了三分揶揄。 徐椒从席上跳起来,道:“大姐姐!你去了哪里,半点消息也没有。” 安吉大长公主萧珺瑶看着徐椒欣喜的面庞,百味交集。 她去了北边,却因南北之隔,连母后的丧事都错过。 她道:“侯朝鹤,你去回大宗正。有什么话让他来找我说。” 萧家这一辈的宗正,虽是萧葳的堂兄,却是萧珺瑶的堂弟。 侯朝鹤自知方才连个徐椒都对付不了,如今来了个更根正苗红的萧珺瑶,今日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他敛了敛神色,能屈能伸地告罪退下。 萧珺瑶拉过徐椒,指着她的小脑袋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徐椒看着她满含笑意的目光,忍不住扑到她身上,“大姐姐,我……” 不知为何,颇觉得鼻头酸涩,徐太后去世后许久未有的泪水此刻如开闸般落下。 “大姐姐,我好想你。” *** 萧葳简单与萧珺瑶吃了顿午膳,便启程回宫,临行前特意恩准徐椒在庄子上多留一日。 是夜,天色黯淡,无风无月。 徐椒许久没有和萧珺瑶同眠一榻,今日甫一沾床,搭上萧珺瑶的脖子。 萧珺瑶状似嫌弃地想要推开她,“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徐椒蹭蹭她,撒娇道:“我想大姐姐了嘛。” 她幼时丧母,被姑母带到宫中,和萧珺瑶养在一块儿,那时候便经常像这样缠着她。 “小时候多好啊,有姑母,大姐姐,有太子哥哥,还有衡阳弟弟,如今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珺瑶宠溺地摸了摸她如云的发鬓,“我看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还和小时候一样横行霸道的。” “哪有!我分明处处贤良。” 萧珺瑶抬腿踢了踢她,戏谑道:“你在我庄上折腾出来的医女馆,朝中可是颇有议论。” 徐椒嘟囔道:“大姐姐在外域也知晓朝中之事嘛。” 萧珺瑶神色忽然划过一丝慌张,徐椒却没有瞧见,只是感叹道:“诶,我的坏名声果然糟透了,救不回来了。” 默了良久,徐椒突然开口,有些泄气般,“大姐姐,陛下要杀我。” “啊?” 徐椒便从自己小产开始乃至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萧珺瑶望着四方的帐顶,喃喃道:“附狸子吗?” 徐椒翻过身,看着她的眸子,“你知道这味药?” 萧珺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北地听过,但并未见过。” “北地?不是苗药吗?” 苗药在南,北地在北,这南辕北辙的。 萧珺瑶拍了拍她,“我也不知道,我回头替你查一查。” 徐椒忙不迭点头,又朝她怀中钻了钻,“还是大姐姐好。” 萧珺瑶脸色古怪,她直起身看着徐椒,“舜英,你还是快有个孩子吧,自己的最好,别人的也罢······” “这个世道上,女人只有一个身份才能正大光明、安安稳稳地走上朝堂,那就是太后。”
第7章 拒绝为国当鸭 秋日的碧霄里,飞鹤连排,向着涛天的云海尽去。 庭院深深,萧珺瑶走过长长的回廊,示意身边的聋哑武婢将各处都把守好,这才深吸一口气踏入屋内。 纵然殿宇高森宽阔,可汤药日复一日的供应进来,苦杞的药味已是经久不散。 床榻上似乎睡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眉目与萧珺瑶如初一辙。 衡阳王萧济,徐太后的嫡次子。因时疫而昏迷不醒,如今一直养在金陵的衡阳王府中。 萧珺瑶走到榻边,拾起一把银铰子,就着灯火里的蕊芯挑去,烛火猛然跃起,摇曳着身姿。 “陛下同意让我把你接去徐州照料。” 床榻上的男人猛然睁开眼。带着两声畅快的笑,道:“不愧是大姐姐,这下我终于不用装昏迷了。徐州?不是安吉吗?” 萧济早在今上的永宁二年便悠悠转醒,可今上继位时局已定,他为自保,只得装作昏迷。 “徐州是我驸马家数代经营之地,又是南北冲要,兵家必争之所,鱼龙混杂,调兵遣将也师出有名。我在北地之时,已替你打点了些。待到黄河结冰之时,北边必然有动作,那便是我们的时机。” 萧珺瑶吹灭剪子上的余火,看向他:“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箭了,你可想好了?” 萧济握紧拳头,“只要我醒来,萧葳便不可能容我。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奋力一搏。那个至尊位置按照次序本来就该是我的。” 他是徐太后的亲子,恭怀太子的亲弟弟,若非他当初昏迷,这皇位如何能轮到一个婢女子的头上。 “大姐姐放心,只要事成,大姐姐就是独一无二的长公主,位在皇后之上。姐姐的孩子,便都是我的孩子。” 萧珺瑶微微一笑:“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又岂能看着他杀你。只可惜若是母后还在的话——” 徐太后若还在,名分大义上,他们更占一筹。 萧济眼中略有愧色,“是我没能给母后尽孝。” 萧珺瑶的眼中缓缓浮现出徐椒翩跹的身影,她意味深长道:“我在萧葳身边走了一步棋。” “一步棋?” “舜英。” 萧济暗自一忖,似乎明白了萧珺瑶所想,放想抚掌感慨。 却听她又道:“但是舜英在查附狸子了。” “她怎么会知道,那我们……” “不急,这也许是个好事,我有一桩主意。” 昏灯光影里,萧珺瑶的唇一张一合,红得似嗜血的鬼魅。 ** 式乾殿内,香龛炉里雪线徐销。 萧葳取朱红批着奏疏,一道道勾提即毕,又摊开一卷,读罢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卷中文字,似有什么可乐之处。 “包衡这个老东西要朕广拣淑女,选备掖庭,以择长秋。” 郭寿道:“三年之期已到,中宫无主,朝臣难免催忧。” 萧葳道:“他前时劝朕立后,可是意在徐氏身上,如今却大有要朕另挑之势。他如今怎么变了立场。” 郭寿不言,萧葳却起了兴致,问他:“你觉得呢?” “立后乃大事,臣不敢妄言。” 萧葳将狼毫丢在青瓷笔洗里,墨云叆叇。 “无妨,赦你无罪。” 郭寿见萧葳这副深究的样子,自知逃不过,暗暗叹了口气道:“陛下本就不欲立夫人为后,如今也算局势渐朗。” 他忽然没来由地抬起头,“你觉得陈婕妤更好?” 郭寿听了这话,吓得连忙跪下请罪,“立后乃社稷大事,臣不过刑余之人,陛下立谁为后,臣奉之以礼。” 皇帝没有吭声,他确实不愿意立徐椒为后。 他不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他是先帝亲子,是堂堂正正的帝裔,无需为国作鸭,卖身给外戚。 可不知为何,他心下忽然有些闷沉的感觉,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才将着淡淡不快冲散。 恭淮党不过强弩之末。如今主心骨徐太后倒台,他们群龙无首。各派都起了心思。 譬如说这包衡,不就来投石问路了吗。 “一个包衡还不够。但立后之事,确实能瓦解他们,朕看王家的口风也想把女儿嫁进来。” “那陛下的意思?” “荒唐,对付恭淮党,岂用赔上中宫国本。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自己内斗吧。另赏包衡十金。” 郭寿正应声,忽然又听萧葳问:“朝中立后之声,众人推举最多的还是徐氏?” 郭寿止住脚步,对道:“是,徐氏九朝,在长秋之位上积威尤甚。一时之间,别家难撄其锋。” 萧葳笑道:“派人去恭淮党人的奴仆佃户里,找不得意的农妇,鼓动她们逃去医女馆寻求庇护。” 奴仆佃户没了老婆,自然要闹到主人那里,他不信恭淮党不会出面与徐椒协调。 他倒要看看徐椒面对自家党羽,还能那么强势从容吗。 皇后之位与医女馆,她又会如何选择呢。 *** 观海殿,在建邺宫城东面,穿过狭长的青砖长巷,就能窥见殿脊的一隅。 夜里合欢花与昙花开得艳盛,月光朗朗照过,镀上层银,暗送清芬。 青风铎挂在殿角上,香风一过,清脆如鹤鸣。 这是历代徐皇后为嫔作妃时的住处。民间将皇帝未登极前的住处唤作龙潜之所,禁中人也随之将此处浑称为“凤隐之殿。” 观海前殿缓缓挽起水晶帘,映入眼帘的梅痕长匾上刻着镂金大字“通明日月,观海天地”。 其下则有十七道题字。 若仔细查看,就会发现这是徐家十七位皇后的墨宝。嫔妃每到观海殿,见了这处皇后字墙,多大的气焰都得消去。 如今徐椒端坐在其下,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自回宫,本以为萧葳会罚她,可此事只以徐林降爵为止,再无其他责难。 冲她对萧葳的了解,不可能这样好心的放过她,必然憋着后招。 不过萧珺瑶有一点到点醒了她,她需要一个孩子。有个这个孩子,就有了护身符。 若是机缘巧合,胆大心细一点,有幸当了临朝称制的太后。 察起附狸子,扶持医女馆,也用不着这样畏手畏脚了。 “陛下招寝了吗?” “不曾。” “让膳房备些杏子酪。” 徐椒坐在双鸾衔珠的铜镜前,扭开青瓷盖,是一方水漾的胭脂泥。 徐椒不爱用小柄刮出,直接上手舀了块,搓在手心里,又举起手在双靥处比了比。 “这颜色不好。” 又在镜中看着小宫女捧来的衣服。 “这衣服也不好,取那件云水蓝的草团裙,上襦要配丁紫……” 徐椒眼前突然浮现出陈婕妤与何茵的样子。 “不对,上襦也要云水蓝的。披帛取个深些的法翠。” 说罢,自己上手描了个远山眉,不贴金箔,不剪花黄,不饰斜红。挑六枚银底珍珠小钗别在望仙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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