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不上心,便诸事如逝水,逝水不沾身。 “冬君?”属下甲的唤声,将雪荔从记忆深处唤醒。 算了,春君就算要亲自来杀小公子,都跟她无关。 雪荔和属下甲面面相觑,雪荔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走,便问:“是告状要开始了吗?” 甲绝倒:“……你怎么总记得告状的事啊?我是想说,大人是否应该向春君去信,对我们行程安排做些解释?比如,临出行前,和亲队伍为什么全部换人,你得告诉春君你的考量。” 甲觉得自己这个上峰不懂人情世故,让自己操碎心。 他提醒道:“自我们离开建业,大人你从未和上峰通信过一次。我们自然知道行程忙碌,但一直不通信,春君恐会责怪。” 雪荔不通信,自然有原因。 她不了解春君,正如她同样不了解冬君。若冬君和春君往日的通信中有暗号,她却不知晓,在通信中露了馅,那就糟糕了。 时间越久,破绽越多。如今不过是靠时间拖延,等林夜修书。 雪荔便无所谓道:“你替我通信。” 甲:“啊?” 雪荔绞尽脑汁,从脑海中翻出一个名字来。她拍一拍甲的肩膀:“我看好你,程甲。” 听他们说话的两个属下中的一个跳了出来:“大人叫我?” 雪荔茫然。 真正的程甲喜不自胜奔过来:“大人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属下甲脸色僵硬:“这么长时间了,大人从来没记住我的名字?” 再有另一个人恍惚问:“冬君记得我的名字吗?” 雪荔:“……” 她平静地穿过三人组,步伐加快,躲过后面哀怨目光:“上路。” -- 此时,陆相女儿、未来的南周皇后陆轻眉,已经来到了玄武湖畔。 玄武湖绕着整座建业城,据查,真正的小公子居住在其西南湖心小岛上。 湖畔风景如画,林木葱郁茂盛。旅人商客熙攘往复,此地白日喧嚣声震,是闹市之相。连续数日,有神秘的贵族女郎租了不同酒楼二层的雅间,只看春景。 酒楼小二们讨论贵族女郎是美是丑时,雅间中,陆轻眉正隔着竹帘,一边沏茶,一边观望湖心岛上的亭台楼榭。 她的人手查到,湖心有不算多的兵马把守。除此之外,周遭并无兵士痕迹。但陆轻眉发现平民中,有些人总若有若无地盯着湖心岛。不知是探子,还是监视者。 无人见过小公子进出。 确实如爹爹说的那样奇怪——外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小公子纵是身体当真不好,但一个少年,从未对外界有过好奇心,想过离开这片湖吗? 她那弟弟都瞒着家人跑出去玩呢。 陆轻眉决定亲自登岛,见小公子一面。 她要想个万全法子,调开兵马和探子。且事成之后,不让人联想到陆家。 唔,湖心岛每五日有船进出,运送衣食物件。这是机会,她得想一想该怎么利用。 -- 和亲团那里,入了夜,林夜坐在书桌旁,用浮着一层金光的药粉涂抹一本书的某页。 他心头感慨:造孽啊。 这药,本是光义帝派的神医给他的,用来祛除他身上多年打仗遗留下来的伤痕。它不光能让肌肤莹白剔透毫无瑕疵,连粗茧都能消除。 据说,一粒千金难求。 而他竟然被那少女磨得心软,把药粉用在了她的一本破书上—— 一本破书! 比得上他的一根头发丝吗? “啪——”一声很轻的窗门扣动声,林夜头也不抬,便知是谁来了。 反正,她每日见到他,都要催问她的书。而他心中盘算着怎么从这行人手中弄走孔老六那波人,当然也需要应对好冬君。 雪荔跳入屋中,看到林夜竟然坐在桌边修补她的书。她很满意:他终于不拖延了。 她本来都打定主意,要是今夜他还不开始,她就为书复仇后,快速离开这个对她来说越来越危险的队伍。 一盏烛火后,林夜抬起头。金光浮在他眉眼上,他像个漂亮的玉石雕像。 玉石雕像面容白净,神情肃然:“你必须知道,我为你付出巨大。” 雪荔:“嗯。” 林夜见她无所谓,不禁气馁。 他气馁时便瞪着她,眼眸圆润唇瓣微抿,恨不得拉着所有人围观他的可怜。但是眼前人的冷血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还没等雪荔琢磨出该做什么时,他已然低头。 林夜:“算了。” 他宣布:“我自己拿报酬好了。” 雪荔不解。 隔着纱布,她见这小公子迅速变脸。他一下子拿起她的书册,盖住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水灵乌黑: “你让我先修一页,我修啦。我不小心扫到了那一页的内容。我不是故意看的,但是我过目不忘。从小到大,无数老先生夸我记性好,日后必成大器。从我四岁时起……” 他洋洋洒洒开始自吹自擂。 雪荔眼花,以为自己看到一只孔雀倏一下展翅。 少女盯着他半天,在他换气时问:“你为什么不从你襁褓时开始夸呢?” 雪荔不会看人眼色:“是没想到吗?” 她语气和往日没区别,林夜一时不知道她是真诚发问,还是挤兑他。 他被噎后,故作无事:“我偷看了那一页的东西……虽然没看懂,但你好像不生气。” 雪荔承认:“我不生气。” 林夜仍用书挡着脸,琉璃眼波光流动,噙着一丝开始跃跃欲试的笑:“那我如果乱猜,一下子猜出那是你写的札记,其实你也不生气对不对?” 雪荔的斗笠左右摇动,一板一眼,林夜觉得她好好玩儿。 林夜忍住心中的小痒痒,眼珠溜开:“那我要是实在伶俐聪明,一下子猜出你写的内容什么意思,又一下子没忍住,拿笔划了你的字,重新修改了一下,你也不生气对不对?” 原来有人的“一下子”,这么多。还有,你不是说没看懂吗?又懂了? 雪荔心口微动,问:“你改了什么?” 他观察她片刻,见她没反应,便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他默默把书递来,雪荔看到摊开的《雪荔日志》那一页,书页微皱,血迹被抹掉了,清晰的字迹浮现出来: “遇到一个怪人。”(划掉) 下一行,少年郎隽逸飞扬的字迹涂抹了一长条。 字太复杂,雪荔不认识。 雪荔的沉默,好像在林夜的预料中。他热情地指着纸上的字,既好心又欠打地念出来,声如跳动的泠泠清泉水:“癸未年二月初十,建业府觉苑寺南,梦笔桥畔识林夜。” 雪荔沉默。 林夜沉默。 半晌,林夜见斗笠少女缓缓抬头。 林夜跳起,迅疾无比地抱柱挡身,大声:“你说过不生气的!你别忘了我为你付出巨大。” 雪荔与他同时开口:“林夜是谁?” 林夜:“……” 雪荔:“……”
第16章 “翠花。”“野花。”“…… 一灯如豆,星火在外。 陋室木桌旁静坐的斗笠少女静若观音,与逃跑抱柱、过于活泼的小公子全然不同。 她这样淡然而冷漠,让林夜发怔,几乎以为自己自作聪明,弄错了那一页内容的意思—— 血迹被抹后的皱巴巴纸张上,潦草地涂了日期,内容又写“怪人”。 恰恰在日志记录的那一日,林夜入建业,在马车中和神秘的斗笠少女交锋。 如今,虽然双方明面上没有叫破,但是林夜早就确定当日那少女就是冬君,而冬君也应该确定他已经看出来、只是不说而已。 她身为冬君,当日应当是为了试探这个要护送的小公子是何模样才是。幸好林夜没露破绽。 那她纸上的怪人,应该就是指他呀。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叫“林夜”?他们同行已近半月,她竟然一直不知道他对外的用名是什么? 林夜备受打击。 他紧接着自我说服:不,没有人会如此忽视我。其中必有异常,只是我暂时还没堪破。 抱柱的林夜见雪荔没有起身打他的意思,便小心翼翼挪回桌旁。他坐下后,不死心地追问一句:“我叫林夜,你真的不知道吗?快说,你在和我开玩笑。” 雪荔目光闪烁一二。 除了师父和宋挽风,她没有记过旁人的名字。姓名和性命是一样的,生和死也都是一样的。那在旁人眼中是牵绊,是记忆,在她眼中是虚无,是流逝。 都和她无关。 这分明不是了不起的错事,但是雪荔凝视着林夜的脸,微微出神。 她看到他眼中光在流动,脸上写着沮丧,眼中的神情……雪荔回忆自己学过的他人情绪的表达征兆,迟疑地将小公子此时眼中的神色,定义为“期待”。 她不记得他,他看起来很失落。 鬼使神差,雪荔轻声:“对不起。” 林夜怔愣。 他睫毛飞扬,期待的神色收一收。眼波流转间,他这一次看着她的眼神过于复杂,她已经无法用师父教过的经验去猜了。 雪荔静静看着他,见林夜缓缓地弯起了眼睛。他叹口气后,轻轻笑出声。 他柔声:“傻不傻啊你?” 他趴伏在桌上,见她的斗笠闻言歪了歪,像是疑惑。她那样乖巧,让他心中生出不忍与怜惜。 她好可爱,又看着好可怜。 而他这个人最心软,最同情世间可爱漂亮的生灵。 林夜自己也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伸出手,想揉一揉少女的头。但是他的手还没挨到斗笠边缘,雪荔便快速地往旁边一挪。 她挪得并不刻意,但躲闪的决心,让林夜的手顿在虚空。 林夜:“……” 林夜最擅长给自己的厚脸皮找理由了。他收回手揉着手腕,研究自己手腕上有没有旧日伤痕:“没关系,我不也不知道冬君大人的名字嘛?我们是一类人,都克己守礼……” 雪荔瞥他一眼:果然是怪人。 林夜说着说着,抬头冷不丁问:“你叫什么名字?” 雪荔不为所动。 林夜肃然:“冬君只是‘秦月夜’中的代号吧?你肯定有自己的名字,告诉我。” 雪荔不说话。 她怎可能告诉一个路人自己的名字呢?她不喜欢尘世,师父死后,她也再不想和他人有任何牵绊。 林夜拍桌,不可置信道:“你现在起码知道我叫‘林夜’了,可我都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冬君,你要是不告诉我你的真名,我就随便叫了啊?不好听的话,不是我的错哦。” 林夜一指抵着下巴,做冥想状,故意道:“翠花?野花?山花?你喜欢哪个啊?” 雪荔不搭理他的胡搅蛮缠,她低头去看她那被血染了的书册。林夜涂抹的那一页,果然不见丝毫血迹。想来她可以放心,把整个书册交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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