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们心动,但冷静下来,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得去庐州,把孔老六等人交给新据点的人;他们得看着小公子。 看小公子这架势,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到汴京。但如果他们在途中走上半年都走不到汴京,未免太不合适了吧? 杀手们扭捏:“多谢小公子体谅。” 雪荔心想:他体谅你们?不,他想卖掉你们。 真蠢。 但她不管。 雪荔走来时,被众人包围的林夜便发现了。 他仰头含笑,眉目飞扬。她不理会,他心中微有失落,又觉得这人好小气,怎么还在和他置气。她坐到了一旁角落里,默默抱膝。 滴答雨声伴着荜拨篝火声,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林夜瞪她。 杀手们唤他:“小公子没有遇过我们这样的事,自然无从体验。” 林夜笑一笑。 常年征战沙场,他送走爹娘送祖父,送走祖父送将士。他见过的尸骨如山堆,拔过的坟前草有楼高。可他现在不是照夜将军,是光义帝的幼弟。 林夜便眼睛眨也不眨,真真假假地混着说:“父皇过世的时候,我不明白什么叫‘死’,一直以为只要天亮了,他就醒来了。我兄长想埋他,我把尸骨又挖出来。他埋一次我挖一次,然后我兄长第一次打我。” 父皇等于父母,兄长等于祖父。 可惜光义帝还没死,他不好编排。 林夜在心里扮个鬼脸的时候,杀手们恻然。 杀手们大都是孤儿,被捡回去做杀手,楼主教着、养着。在他们口中,玉龙清冷而慈善,对他们虽然严厉,但又凡事站在他们身前,保护他们。 他们从小就仰慕着楼主,心甘情愿帮楼主做事。楼主身死,他们十分难过。 有人红着眼睛:“我就不懂,雪女为什么杀楼主?楼主确实严厉,但大家都看得出,楼主最喜爱她了,楼主连自己的独门心法都教给她!” 另一人道:“何况,打骂都是她小时候的事了。这几年,楼主都不管她的……” 雪荔坐在角落里低头。 不,惩罚一直有的。只是她后来长大了,对生死伤痛没感觉了,惩罚才变得无声无息。 可他们说着楼主的死,怎么开始骂她来了? 雪荔微微纠结。 她既觉得她应该起身杀人,不能允许他们欺负她;她又觉得无聊,觉得好累,不想动手…… 一盘芙蓉糕,被递到了她面前。雪荔抬头,见身前的林夜,悄悄地将手背在后,端着一盘糕点,朝她晃了晃。 少年公子乌黑的发丝微卷,缚在腰下。他伸来的手腕瘦长,指骨分明,挽起的袖子金丝如云。他的头发和袖子不知熏了什么香,闻起来,很有钱。 雪荔抿唇。 吃饱才有力气杀人。 她默默接过来,缩着膝盖抱着糕点,悄然吃了起来。 林夜偶尔一回头,见角落里白蒙蒙斗笠后躲着一只小仓鼠,不禁莞尔。而小仓鼠何其敏锐,斗笠一抬,发现了他的注视。 雪荔开口:“如果是小公子遇到这种事,小公子怎么办?” 厅中少女声音清淡,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而有些闷软。众人反应了一会儿,才后怕地发现,他们这里多了一个人——冬君无声无息地坐在角落里。 林夜弯眸:“如果是我遇到了我敬仰的长辈过世,我一定会去祭拜。庐州和光州不算远,我一定会去光州见长辈最后一面。” 他又轻声:“生离死别都一样。朋友、亲人……以及我那还没碰面的未来妻子!如果有朝一日分开,我一定好好告别。” 众人默然。 一人难堪道:“我们不及公子的本事。” 林夜得意纠正:“不,是不及我的任性。” 众人便想起他平日折腾起来的架势,不禁又头疼,又好笑。 气氛因林夜的插科打诨而显得不那么悲伤了,但雪荔仍坚持将话题拉回来:“这是正常人的想法吗?” 林夜迟钝一下:“对……呀。” 雪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人反应各异,但雪荔如同看不到他们,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从中察觉古怪。她需要一个确切答案。 她问得奇怪,林夜一愣后,腰板挺直,答得老气横秋,仿佛他比她大十七八岁,可以摸着她头教育她:“喜爱,尊重,信赖,祝福,遗憾。你从中随便挑一个呗。” 雪荔:……感情还能随便挑的吗? 雪荔困惑起来,又见周围一片沉默。 以前和师父、宋挽风在一起时,偶尔也会这样。 雪荔想了想,便端着芙蓉糕起身,打算回楼上吃,把地方让给他们。 她觉得自己有一件事忘了。 她边走边想,要上楼梯时想起:他们骂她,她还没杀他们呢。 可是杀了他们,林夜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了。 嗯,不好杀,那就惩罚。 雪荔脑中想到师父平时用在自己身上的……她思量间,听到下面粱尘大咧咧道:“哎呀,她这人好怪,听不懂她说话。” 雪荔立刻回头。 雪荔朝着他们,清清软软道:“罚惩是这吧么什说在话句这我想慢慢们你那。” 不是听不懂她说什么吗?那就好好听一听。 粱尘手中的糕点掉到地上,众人的下巴也掉到了地上。 诡异沉默中,林夜忽然笑出声,歪到旁边阿曾身上。阿曾还在苦思冥想冬君说了什么,就见自家公子仰起头,直直地看着少女的背影。 公子目光明亮,润着晶莹至极的光。 -- 雪荔没回头,但她听到了林夜的笑声。他的声音一向清亮好听。 她满意:他听懂了,他和她可能心有灵犀。 林夜不满:她不理他,她和他还要冷战到何时呢? 待雪荔关上门回到房间,才想起自己真正忘了什么:她忘了找林夜要“封袋”了。
第19章 “他说为我撕心裂肺。”…… 雪荔还是做了梦。 自师父不要她后,她总是梦到师父。她尝试强行中断自己的梦,可下一次,还是会无意地梦到师父。 梦中雪荔睁开眼,雪砸到她脸上,剜肉一般地疼。 梦里的少女要比现实中小很多,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雪荔旁观少时的自己跪在雪地上,朝着那方帘拢唤道:“师父。” 帘拢后自然是玉龙。 但又不只玉龙一人。 梦中的这一次,夜间幽火照出帘拢后的两道身影。一道是玉龙,一道是宋挽风。 雪荔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道:“师父,我疼。” 她在山中和野兽搏斗,脸上、手脚、身上都遍是搏斗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狰狞的伤痕落在面容清秀的少女身上,看着十分惨烈。 十二岁时的雪荔,还没有日后那样厌烦生死的无谓感。她还能微弱地感知到这方世界。 帘后玉龙声音沙哑:“这是对你的训练。还是疼的话,去把这个月的药喝了。” 跪在雪中的雪荔一瑟缩。 便是旁观的雪荔,神色都僵了一僵。 她记得自己长年累月喝的那种药。不断尝试,不断改药方,每次都痛得她五官抽搐、心肺欲裂、冷汗淋淋。那药太痛苦了,可她每个月都要喝—— 喝了那药,才能断情绝爱,才能修习“无心诀”的至高层。 师父说她拥有练习此功法的最好资质。但这依然不够,她需要用药来锻体,去达到玉龙都不曾达到的境界。 玉龙曾说:“我学此功时,已经过了最佳时期。挽风不适合练习此功,只有你适合。我将你捡回来,教你养你,便是想你成为天下第一。雪荔,你想成为天下第一吗?” 没有什么想不想。 师父说想,那就想吧。 只是真的很痛。 雪地中的十二岁少女便道:“我不想吃药。我捱一捱就好了。” 玉龙没吭气。 半晌玉龙才缓缓道:“雪荔,你自己去玩儿吧。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陪你了。” 雪荔仰起脸:“你怎么了?” 玉龙咳嗽声断续:“只是风寒而已。” 但在帘后照顾玉龙的宋挽风,不快道:“什么风寒?明明是练武出了岔子,反噬己身。师父,你若是出事,我和雪荔……谁还要我们呢?” 雪荔心想:真奇怪。宋挽风应该没有生病,可为什么声音也很哑呢? 玉龙不语。 而宋挽风为了劝说玉龙,扭头朝帘外寻找支援者:“雪荔,你说说,师父病了,可怎么是好?” 宋挽风是病急乱投医了。若是平时,宋挽风会想到雪荔与他人的不同,不会指望雪荔什么。可宋挽风这一次,竟然想让雪荔配合自己,说服师父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十二岁的少女闻言,回答道:“习惯就好。” 帘内一时无言。 雪荔自顾自出主意,用自己的经验判断他人的需求:“要不去弄个更厉害的伤病,难受到极致的时候,你就忘了现在的了。” 帘内沉默的时间更久。 一片鹅毛大的雪粒子落到少女脸颊上的伤口,冻得她瑟缩一下。雪荔在忍着疼,可她还是觉得疼。她也想伤上加伤了。 她疑惑:“师父?” 玉龙病弱疲倦的声音说道:“今日不训练了,你去玩儿吧。” 停顿一下,玉龙补充:“不许自残。” 雪荔“哦”一声,毫无负担转身便走。 临去前,风雾将帘后争执的声音传来—— 宋挽风又急又怒:“都怪师父,把她变成这样。把‘无心诀’教给我,不好吗?我当真不适合吗?还是你、你……” 玉龙:“你也下去吧。” 宋挽风:“她现在像白、白……” 宋挽风及时收口。 -- 现实中,雪荔从梦中醒来,翻身坐起。 睡了又睡,睡得她骨头都软了,起来后依然头晕脑胀。难道是饿的? 雪荔没管身体的不适,她第一时间,伸手摸自己的脸颊,好像还能感受到梦中风雪那刮刀子一般的冷冽酷寒。 雪荔怔坐着。 十八岁的她,不如十二岁的她有感情。可十八岁的她,比十二岁的她清醒。 这年三月尾,十八岁的雪荔从梦中醒来,隔着碌碌时光与荣枯山河回溯往事,看懂了当年宋挽风想说却没说的话—— 白眼狼。 无论是十二岁的她,还是十八岁的她,都像个白眼狼一样。 师父死了,别人尚且悲伤,想要扶灵。她明明离得那么近,却玩着过家家的游戏,扮演冬君扮演护行者。 她何时这样心软了?她何时做一个决定,迟迟做不下?她不能再等下去,不能再和这群与自己无关的人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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