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哪怕是虚假温情,她也要和阿夜坐一起。 雪荔在自己的梦境中,轻声说:“你从来没有入过我的梦。” 林夜挑眉,疑惑看她。 她很平静:“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总是做梦梦到师父。我经常梦到师父和宋挽风,梦到雪山,梦到山中岁月。你告诉我说,那是我想回去的过去。但是后来诸事面目全非,我知道我回不去了,便不再梦到师父。 “那段时间,我很想你。” 梦中少年望着她,悠缓:“我一直陪着你啊。” 雪荔下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她一边恍着神,一边轻轻摇头:“我想梦到你。 “阿夜,你还记得吗?我那时候问你,你怎样才能入我的梦。 “而今我才明白,得不到的、失去的、错过的、永不回头的,才会真正入我的梦。当我失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曾经得到过。我这样麻痹的性情,让你昔日很苦恼吧?” 她垂下眼。 雪荔低声:“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失落。” 林夜静静看她。 他微微笑:“不是这样的,阿雪。” 但梦里的少女很固执,她沉浸在自己的绞痛中,恍惚道:“我记得,你给我玉坠与荷包的那天,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有点喜欢你。我后来才明白,那是你决定赴死的遗言……你想确认我是不是喜欢你,想确认我对你的感情。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明明、明明……却没有告诉你。” 雪荔:“如果那天,我说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赴死了?” 雪荔想,林夜一直很担心她。初入红尘、初识情感的少女,在体会欢喜之前,先体会到的是痛苦。林夜对她那样好,所有人都说他喜欢她,那么林夜应该也担心,师父和宋挽风对她造成更大的影响。 他一直很自责,大散关宋挽风欺负她的时候,他没有陪伴她。 凤翔出行那日清晨,林夜反反复复地问她是否喜欢他——如果她没那么喜欢,他的赴死,便不会让她太伤心,太在意。 在林夜的想法中,她应该不是很在意他,却很在意玉龙和宋挽风。 他应该觉得,他死了,她难过一会儿,就可以忘记。她的岁月会继续朝前,他的岁月就此结束。 而雪荔想,如果那天,自己说了喜欢——“如果我说了喜欢,是不是就可以挽留你了? “阿夜,我后悔了。我应该说喜欢你的。我其实、其实……” 林夜打断她的絮叨:“阿雪。” 视野模糊的少女抬起眼,懵懂望去。 他在她的梦中眉目温柔,俯下脸来,为她拭泪。他在她的梦中如同她的记忆一般怜爱她,他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轻声:“你过得不开心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雪荔怔怔看他。 他的手指拂在她眼睑下,叹道:“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开心的,如果你不开心,那我做的这些都没有意义。” 雪荔:“我怎么找你?” 她握住他拭泪的手,靠近他,逼近他:“阿夜,我怎么找你?” 梦中的少年只是微笑,被她倏然倾身抱住。他又在她的梦中化成一片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从梦中醒来的雪荔,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重返洛阳,她要去找林夜。 林夜的尸骨被“秦月夜”收在了洛阳行宫外的山洞中,北周宫廷的人后来接管了那处山洞。他们藏着他的尸骨,雪荔从来没去看过,但她现在决定回头。 她的高超武功,让她没有太费劲,并未惊动看守者,便进入了那处冰天雪地中。 洞窟凉寒,若要保存一具尸骨,夏日时会麻烦些,而冬日则方便很多。 雪荔猫入洞中,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这里的唯一一具棺椁。她看到玉石所砌的棺材置在最中间,心头便一点点攒起。她越走越近,当她走到棺材前,她才发现玉石棺中,其实是一座冰棺。 这冰棺,是裁剪出的冰块,直接封着其中的少年公子。 雪荔爬上棺材,不用掀开棺椁,她俯趴在冰面上,与下方的林夜相对—— 和他死去的那一日,一模一样。 这冰,也是她封印的。 北周朝廷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完整切下了那一片冰,并一直好好保存着冰,以及冰中死去的人。这让如今伏在冰上的雪荔,昏沉中想到那一日自己封住洛水冰面的一刻。 她武功那样厉害,可以封住洛水冰,却留不住洛水中消逝的生命。 雪荔伏在冰面上,伸手隔着冰面,去碰触冰棺中的少年。她试图去抚摸他的眉眼,心脏一点点揪起,痛得厉害。而这种痛意竟让她觉得舒服,她几乎自虐地趴在这里,隔冰相望,回忆那一日发生的一切。 心脏一阵阵痛,越来越厉害。 雪荔喃声:“阿夜,我怎么救你?” 她问:“你还能活过来吗?” 大滴大滴的泪水悬在她的睫毛上,她颤抖着周身冰凉,想跳入冰中去找他,又生怕损坏了这唯一完整的尸骨。她依稀明白故人们说的“希望”是什么,依稀感谢窦燕坚持要将林夜的尸骨保存下来的行为……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在雪荔了解自己的心事前,是不是他们都知道呢? 她耳边恍惚听到昔日少年无奈的声音:“他们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想到李微言劝解她:“虽然你不懂感情,可你一定感受到了那种无所不在的感情。那种感情,到底叫作什么,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雪荔的眼睛望着冰中沉睡的少年,想到了那时候,林夜听到她唤声,坠水前回望她的那一眼。他身上全是血,胸襟晕红,发丝凌乱拂面。他看她的眼神,藏着那样多的感情。 时隔一年,雪荔自虐的,一遍遍猜他的眼神含义。 她很难辨别常人眼中的感情,她既然弄不明白,她就花漫长的时间去辨别。 整整一年,她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了迷惘、失落、激荡、无奈、愧疚、不忍,还有、还有…… 雪荔耳边,响起云澜镇中七夕夜,与她共躲一帐的少年,噙着笑的认真声音:“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雪落入春光中,融入这漫漫春山。 “爱是青山如翠,亦是琼醴晨露。你会赏春山月,踏千堆雪,看青山如翠,也饮琼醴晨露。起初你并不明白,但有一日,你的手拂过一道道剑光,也摸过一片片阔叶时,你意识到爱如泉涌,聚沙成河,河川入海,奔流不息。 “在此之前,不必接受,不必拒绝,只需感受。” 此时此刻,趴伏在冰面上的少女,大滴大滴泪水滴在冰面上的同时,她无声地回答他昔日的话—— “当我赏过春山月踏过千堆雪,看过青山如翠也饮过琼醴晨露,当我的手拂过一道道剑光也摸过一片片阔叶时,我突然意识到林夜沉入冰湖那夜看我的眼神,不是让我快走,而是求我……救他。” 他是照夜将军不假。 可他只有双十年龄,若有可能,他亦想活。 可是——雪荔喃声:“阿夜,我怎么救你啊?” 爱是青山如翠,亦是泉涌无声。 当我意识到一切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欢喜,而是痛彻心扉。 阿夜,你告诉我,难道喜欢你这件事,是这么的撕心裂肺吗? -- 腊月末,除夕前夜,南周皇宫中,皇帝李微言与宰相之女陆轻眉坐于殿中。 气氛静谧。 自皇帝登基,陆家排除众议支持新帝,陆氏女陆轻眉作为其中枢纽,更是常常入宫,与新帝洽谈私事。宫里宫外有些传言,说后位大约还是陆家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陆氏经久不衰。 他们却不知,陆轻眉与李微言在殿中,商议的正是皇帝的婚事。 陆轻眉轻声:“北周帝位不稳,多方起兵。若陛下入主汴京,与叶郡主成婚,便是两国一统最和平的方式。叶郡主背后站着张家,正如陆家支持陛下一样……北周需要嫡系皇帝,而南周需要张家权势……陛下,去汴京成婚,是我们最好的法子。 “只有如此,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实现两国一统。而两国一统,才能一心对付霍丘国。霍丘国在西域坐大,其势越来越盛,不防不可。” 李微言嘲讽道:“你倒是一贯以大局为重啊。为了两国一统,你连陆家彀中之物,皇后之位,都不要了。居然来说服我成亲……你自己怎么不和张秉联姻去?” 陆轻眉静坐,侧脸咳嗽一声,她声音更虚几分:“倘若陆氏与张氏联姻,可助两国一统,臣女便是即刻前往汴京,也无妨的。” 李微言大怒。 他拂袖起身,紧盯她:“陆轻眉!” 陆轻眉心脏疾跳,她扶住心口脸色微白时,李微言眉目一蹙。他本要走下台阶,见她手撑住案头,颤着手从怀中取出药丸吃下。她的脸色苍然无血色,李微言怔怔看半晌,在她平复过来时,他猝不及防地别开了眼。 李微言凉凉道:“嫂嫂生病的话,就不要常进宫了。你在宫里病倒了,陆相会怀疑是朕害你啊。” 陆轻眉淡声:“陛下说笑了。” 李微言目中生出恼意,他想嘲讽两句,可他扭头看她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便硬生生将话咽下去。在陆轻眉看过来时,李微言硬邦邦道:“朕有要务和朝臣谈,你没事的话就出宫吧。” 陆轻眉:“两国联姻……” 李微言硬邦邦:“再议!” 他寒着脸出殿,心事起伏不定,满目阴鸷,许多情绪碾到喉咙边,沉甸甸的,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出了宫殿,就着淅沥大的雨水,他怅然一叹气。 冬日太冷,建业无雪,只有雨下个没完没了。 他抹把脸,心想算了,和她置什么气呢。 她病倒了……陆相还得找他谈心呢。 真是奇怪,陆家这对儿女,可真是不省心。一个连床都下不了,就嚷着要去庆州;一个倒是下得了床,却三天两头劝他联姻……是啊,入主汴京,恐怕是这些南方大世家的梦想。 能够和汴京张氏平起平坐,陆轻眉恐怕做梦都要笑出声。 李微言不啻以最大恶意揣摩那位曾经的嫂嫂时,听到小孩子的笑闹声。他回头一看,见宫殿长廊上,两个陆家的小孩追逐着玩耍,几个内宦求爷爷告奶奶地追在小孩屁股后面哄着。 李微言跟鬼魅一般,无声无息贴近时,听到内宦喘着气哄人:“小祖宗,快把字条拿来吧。陛下要是发现了,是要打你们屁股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22 首页 上一页 2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