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才是快活。她的心砰砰跳,起起伏伏,与先前的心如止水,是全然不同的状态。 雪荔品呷着这种奇异的情绪时,听旁边少年邀功:“你知道我是故意的吗?” 雪荔:“什么?” 林夜好得意:“我一直坐在台阶上等你回家,这样,你想到家中有人等候,就会心不在焉、患得患失。不管他们的宴席有多精彩,歌舞有多好看,你只要有点良心,都会挂念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吃药、我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可怜……这样的话,阿雪急匆匆回家,奔我而来,我多聪明啊。” 雪荔心想,我倒不会想那么多。不过,我也确实心不在焉,想早早回来。 而且…… 雪荔轻声:“家?” 林夜眨眼睛:“不是吗?有我的地方,还称不上‘家’吗?我不配吗?” 他又开始了,侧过脸望她,眼睛漆黑水灵,捧着心口泫然欲泣。他长得这样好,眼神这样清,作怪的模样不让人讨厌,让人很是心动。 雪荔弯了唇,目光盈盈。 手捂心脏作怪的少年一怔,他看得眼睛有点发直,恍惚片刻,又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猛地红着脸撇过了脸,闷不吭声了。 他不招惹她了,便轮到她来招惹他。 雪荔挨近他,小声:“阿夜,我在笑呢。” 林夜脸颊滚烫,含糊道:“……知道。” 他憋了半天,支吾说道:“很好看,好看得……我、我……忍不住。” 雪荔凑近,气息快拂到他颊上:“忍什么?” 林夜僵硬着,没敢抬头多看。他满心满眼气血滚滚,脑海中不断浮着她的笑容。他早已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可雪荔每一次稍微露个笑,他便手指发麻脑勺发木,他、他…… 林夜捂着心脏处的手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雪荔误会了,问道:“你心脏还在疼?” 林夜一怔。 他松开衣襟,笑:“不疼。” 少女的手却伸过来,她的气息贴着他脸颊,他一动不动,满脑绮思幻象。而雪荔的手抵在他心脏处,内力柔柔地传过去时,林夜意识到她又在为他耗费精力,他忙伸手握住她手。 这一次,他终于敢看她眼睛了。 林夜弯眸:“阿雪,我和你闹着玩呢,我真的不疼。我最近吃药格外积极,也没有胡闹,没有嚷着出去玩……我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你没见过的‘照夜将军’的好身体,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了。” 雪荔点头。 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他说什么她都信的人。 但雪荔的手指依然没有从他的衣襟处挪开,他不让她传输内力,她便停了。她的手指只是抵在那里,感受着下方跳动的心脏,她脑海中,浮现林夜刚从鬼门关走出来后,他心脏处的剑伤。 那是致命之伤。 多亏李微言给的药,拖住他性命,让他们有时间去治疗调养…… 雪荔问:“痛不痛?” 林夜怔住。 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低垂着眉眼,神色看不清,而说话语气,是她一贯的平静淡漠调子:“那剑伤,是宋挽风造成的,是从后偷袭的剑伤。我认得宋挽风的招式……当时,是不是很疼?一句话都说不了的时候,听到我喊你却无法开口时,是不是很难受? “你只有二十岁……就要经历这些。 “是不是很……委屈呢?” 林夜缓声:“委屈?” 雪荔点头:“嗯,我仔细研究过了……你年纪这么小,身边人死那么多,你得一一处置,还得藏好自己的情绪,安抚所有人。你把健康的身体折腾成这样,知情领情的人也没几个……大家都说,这样会很‘委屈’。” 她想一想:“我很心疼。” 林夜“噗嗤”笑。 她自然不知道,她淡着脸表达关心的时候,有多可爱。但是正如林夜自己也不知道,他忍痛这么多年,习惯了当旁人的顶梁柱、智囊军师,雪荔问一句“痛不痛”“委屈吗”,他的眼睛便红了。 雪荔抬头,目光与他对视。 他本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在她的眼眸凝视下失神。 他忍不住倾身,将手指拂在她脸颊上。他的手指从她腮边向上游走,最终落到她眼角处。他手指按着她眼角,轻轻擦过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看向她的眼神。 他被这样清宁又空寂的眼神捕捉,他早就知道自己甘之如饴。 夜间皓雪纷纷扬扬,如撒盐如鹅毛,浩浩然落在天地间,包裹着台阶上灯笼摇曳下的一对小儿女。 雪荔定定地看着他,见林夜手指一直停在她眼睛处,他喃喃:“阿雪,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忍不住的。” “到底是什么忍不住”“到底要忍什么”这样的问题先不提,雪荔更想知道的是:“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 林夜撩起眼皮,眼睛黑白分明,如曜石一样闪着清光。他微微笑:“爱我的眼神,愿意陪我为所欲为的眼神。越是这样,我越怕欺负了你。” 他声音微哑,喉结滚动,说话间便倾身,目光落在她粉红唇瓣上。 他心跳咚咚,俯身想一不做二不休地冲下去偷香,满脑子都是“差不多可以了”“好久没亲了”“阿雪喜欢我,不会推开我的”。 雪荔确实没有推开他。 但是林夜的气息即将落到她唇角时,林夜听到雪荔说:“可你确实欺负了我。” 林夜愣住,他倾身的动作停住,隔着一寸之距,他抬起眼睛看她。雪荔看到,他的脸颊微微发白。 看来,聪敏的照夜小将军,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 雪荔平声静气:“你知道我不懂情,便仗着我不懂,来糊弄我。你在凤翔的时候,应该和玉龙师父见过面。起码那时候,你就对师父生出怀疑。你怕师父和宋挽风又要对我做什么,便瞒着我,自己去赴约。离开凤翔的那一天早上,你也在台阶上等我,反复问我喜不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说不喜欢,你就死而无谓了。 “你骗了我。你说不会用第三滴血,却用了。你说等战争结束,我们一起离开,你失约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确确实实地欺负了我。” 林夜落在她眼角处的手指微微发颤,他的气息也有些颤。 他朝后退,垂下眼:“对不起,阿雪,我没办法……” 雪荔握住他的手。 雪荔:“我觉得我不笨,如果不是我信任你,我便不会被你当日的表现骗你。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骗我,去赴死。你觉得我应该不会太难受,可我其实很难受。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你怕师父和宋挽风再一次伤害我……事情过去很久,我也不知道如果当日是我在洛阳行宫,我能不能撑住师父和宋挽风的联手背弃。但事实上,替我承受的人是你。 “我不喜欢这样。你很聪明,但我也不差。你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做主,却低估了我和你之间的情谊。反正这世上再没有师父,没有宋挽风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和我一起商量,不要再擅做主张。” 雪荔轻声:“好孤独的。” 林夜恍惚看她,喃声:“什么?” 雪荔静静看着他:“没有阿夜的世界,好孤独。” 只此一句,万籁俱寂。 只此一句,再什么都不重要了。 林夜眼眶倏地通红,方才还能克制的情意此时决堤。他无法自控无法收敛,他红着脸倾身,将雪荔抱入怀中,紧紧地贴着自己心房。 他抱她抱得用力,贴在她脸颊旁的气息滚烫,身子又微微发抖。 林夜声音沙哑:“阿雪,你感受到了,对不对?” 雪荔没吭气。 林夜怜惜地抱着她:“你反反复复地问我,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无数遗憾与悔恨之后,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如果人生布满阴谋和算计,每一步前行都与赴死无异,那么,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 “而今,你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对吗? “因为风骨,因为志向,因为陪伴,因为尊严。因为人生只有一次,因为存在本身就足够珍贵。爱是一种你不明白的感情,但你一定知道吧,感受到吧——在这漫山风雪下,春山明媚,有人爱你,惜你,不舍你。 “阿雪,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 雪荔回答:“是的,我明白。” 她缓缓说:“我因阿夜,而留恋凡尘。” 林夜声音便听着更难受了:“如果你已经明白,那我欺骗你的这件事,一定让你很难受吧?阿雪,对不起。我是想保护你,不是想伤害你。” 雪荔点头。 她从他怀中挣出一点,她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弯唇:“我原谅你。” 林夜忍不住跟着她笑。 万千情意如海如潮,如云奔涌。夜雪之下,林夜倾身,终于抱到她,与她在夜雪弥漫间拥吻—— 他听到融雪的声音。 他听到心动的声音。 遥远的天边,冬日河川间的浮冰刺拉拉,一点点碎开,从坚冰变成碎冰,再从碎冰,散落到从高处流下的雪水里。雪水再融化,浩荡滚滚而下,于是,沉浸一整年的青山绿水在咔擦碎冰声中,浮动活跃。冰雪融化,春水盈盈,春日在此夜,真正到来。 -- 林夜曾在雪地中为雪荔题字:“愿逐阿雪度年华。负此誓,魂飞散。” 而今夜,雪荔在雪地中,用他送给她的匕首“问雪”,回应他的爱:“愿伴林夜千千日,万万月,亿亿年。” -- 三月,林夜身体好一些了,便不愿意待在汴京。他雀跃无比,催促雪荔带他走江湖。 显然,天真的小郎君虽然是战场上的天才,却因为没有游历天下,而对这件事充满了向往。雪荔比他有经验,她已经游历过整整一年了,她没觉得有多好玩。 不过林夜向往,雪荔便和林夜拜别李微言等人,离开汴京。 他们先去庆州。 明景在庆州建国“朱居国”,她昔日的女兵们跟着她在此地居住,并向天下招婿,还要保持和大周国友好的关贸关系。借着曾经送亲那桩了不起的事,明景背靠皇帝李微言,如今扶兰氏的日子,可比之前在西域时好很多。 雪荔和林夜骑在马上,在建好的新城门前递上名帖,等故人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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