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语一般。 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会一直保护你。” 我当时并不理解我娘话中的意味。 但我很快就懂了。 贤王死后没多久,一直照拂我们的知府大人也死了。 自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全都变了。 2 第一件事是,我的先生不肯再教我了。 即便我母亲说她愿意再给一批束脩,对方也不愿意再教我。 他说,教一个妓子生的下贱玩意,脏了他的圣贤书。 可他以前明明还夸过我,说我稚子聪慧,心性难得。 之后,原本那些客客气气的人都开始对我娘指指点点起来。 言语之中多有贬低,就连我都能听得出来。 我是从那时开始,明白了父亲二字对我们的意义。 没过多久,我们就坚持不下去了。 因为我染上一种奇怪的毛病,时不时就会心口疼痛。 母亲给我请郎中买药,花了许多钱。 自从贤王死后,再也没人来给我们送银两了,我们的钱很快见了底。 为了养活我,母亲重新回到了她曾经卖艺过的那家花楼。 她和鸨母说,对方必须答应她两件事,否则她便会另找去处。 第一件事是不许让我接触楼里的腌臜事,第二件事是楼里要找人继续教我读书。 老鸨一口答应。 可几天之后,老鸨就返了悔,逼我做些给客人端茶送水的杂活。 我全然避不开楼中事,也没能如母亲所愿安心读书。 母亲与老鸨理论,不仅无功而返,还挨了打,只能默默垂泪,说她对不起我。 母亲回楼当日便挂了牌子,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老鸨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敢如此毁约。 母亲也知道,所以她只能恨自己所信非人。 她拼了命地讨好贵客,从贵人手里求来了一本书。 无论有多疲倦,她每日都会强撑着教我读书。 她说,要好好读书,我还有改命的机会。 我会好好读书的,好好长大,保护我的母亲。 3 母亲游走在几位大人物之间,再一次成了炙手可热的花魁。 楼里新来了一个人,死活不肯接客,为此没少被老鸨折磨。 母亲向老鸨要了她做侍女,让她照顾我。 那个姐姐在楼里花名叫丹蕊,但她悄悄跟我说,她真正的名字叫崔茹。 她是被人牙子拐走,卖进了花楼的。 她还跟我说,她有个哥哥。 她的哥哥是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一定会找到她,接她回家。 我笑她傻。 我见过这种故事。 女子进了花楼,就等于坏了名声。 她哥哥找到她,也不会要她了。 她很生气,说我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 一晃我们便在楼里生活了四年。 我七岁那年,被一个纨绔看上了。 对方荤素不忌,尤其喜欢岁数小的男童女童。 他跟老鸨说,想要出钱买我。 我娘知道后,拔了簪子就要与对方拼命。 对方被我娘的架势吓住了,不再提买我,可却明里暗里地骚扰我。 他趁我娘被贵人带走,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 崔茹为了保护我,主动投怀送抱,将人哄进了她的房间。 青楼四年,我早就明白,这些人,这些话,这些事,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我悄悄偷了楼里的一壶酒。 那是楼里最贵最烈的酒。 我带着酒主动上门,和崔茹配合,一杯接一杯地给那纨绔灌酒。 他很是起兴,很快就真的醉倒了。 崔茹难得夸我:“小屁孩,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可看着纨绔的醉态,崔茹又沉默下来。 这纨绔一向不得手不肯罢休,我们都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豁出去了:“大不了我陪他睡一次。” 崔茹却坚定地摇头:“不行,这人玩得很疯,你肯定没命下他的床。” 我抿住唇,压低声音道:“那我们,把他杀了吧。” 崔茹被吓了一跳,随后同样压低声音道:“杀了之后呢,人家家里捏死我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我想了想:“崔茹姐,你听说过泥鳅钻洞吗?” “只要死得不光彩,对方家里一定不会声张的。” 崔茹再次被吓了一跳,然后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可是大人物们的报复一向不讲道理,就算对方不提,我们也会被穿小鞋的。” 我觉得崔茹说得对,遂道:“崔茹姐,楼里你最讨厌谁,我们把他拖进你讨厌的人房里,怎么样。” 我和崔茹一拍即合,来了一出祸水东引。 4 纨绔死了。 对方家里的确没有声张。 我们又过了几天安分日子。 有一天,崔茹的心情突然特别低落,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见到哥哥了。 我对她道了声恭喜。 崔茹一直坚信自己的哥哥会救她脱离苦海,如今她哥哥找到她了,应该很快就会给她赎身的。 她却说,她没敢和哥哥相认。 花楼里的女孩子,很多都是被人牙子拐来的,也不乏有家里人找来的。 可只要听说她们已经挂了牌,接了客,无不是哭得涕泗横流,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算了。 见得多了,崔茹自己也害怕了。 我劝了崔茹好久,又问崔茹哪个是他哥哥。 崔茹指给我看,我趁机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过去。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挂牌,没接过客,而且她口中的哥哥又是那么爱她。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总比留在这里要好。 如果真的不能逃离这座花楼,早点死心,也好过日后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哥哥一眼就认出了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她赎身。 她的哥哥的确和别人不一样,我真心替崔茹感到高兴。 可老鸨却不肯轻易放人。 她狮子大开口,要百两赎金,还告诉崔茹的哥哥,七日后,她会给崔茹挂牌。 若是嫌贵,可以等那时再来,赎红倌自然能便宜。 崔茹被气得落泪,可却于事无补。 崔茹的哥哥却答应下来,说他七日之内一定会凑够一百两。 崔茹的哥哥带着长刀,看上去是个侠客。 他拔刀威胁老鸨,声称若他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取老鸨项上人头。 崔茹回来后,我笑着恭喜她。 崔茹的既有喜色,也有忧虑。 她丝毫不怀疑她哥哥能凑齐银两,她只是有点放心不下我。 我拍着胸脯让她放心。 等她走了,我肯定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惜,我们都没等到那天。 5 在我快把那纨绔之死抛在脑后的时候,对方的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母亲曾和纨绔起过冲突的消息。 他们来了两个人,让我为他们斟酒,又逼我母亲当着我的面伺候他们。 母亲不愿意,他们便要强迫她。 我是母亲用卖身钱养大的,但母亲接客,从来都避着我。 我知道母亲在做什么,也知道她是为了谁。 我从未嫌弃过母亲。 我一直很感激她。 所以,她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我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假装了。 我想要跑出房间,却被人摁在了母亲的面前。 他们解开自己的衣服,解开母亲的衣服。 在最后时刻,母亲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偶尔可以听到她压抑着的痛呼,可她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手。 那是我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我心中溢满的恨意,可却如此的无力。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母亲没有落泪,只是抱着我轻声问:“人是你杀的吗?” 恐惧与愧疚同时蔓了上来。 我不禁开始发抖,如果不是我杀了人,母亲也不会受此羞辱,是我给母亲招来了祸患。 母亲却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杀得好。” “小泥鳅,你无需害怕,也无需愧疚,你生而尊贵,任何人为你牺牲都是应该的,包括我。” 等她松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先前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两具尸体。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个一身文气的清秀男人。 他向我行了一礼。 说他叫洛文轩,京城洛家人,专程为殿下而来。 他口中的殿下,叫的是我。 6 我恍恍惚惚地随他走出房门,花楼里来了许多人,见人就杀。 母亲就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给了我一丝力量。 整个楼里惊叫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讨人厌的老鸨率先被一剑封喉。 崔茹看见我和母亲,惊慌地向着我们跑过来,被洛文轩的人一把摁住。 她无措地看了看洛文轩,又将视线转向我。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提气道:“放开她,她是我的侍女。” 既然洛文轩叫我殿下,那他就该听我的才对。 可他却没让人放开崔茹。 反而道:“殿下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母亲跟我说过,我父亲是贤王。 洛文轩又道:“陛下登基后,贤王府被屠,贤王子嗣尽数身死,殿下已经是贤王仅剩的血脉,如果陛下知道殿下的身份,绝不会放过殿下。” 我咬牙切齿:“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明明马上就要被哥哥带回家了啊。 洛文轩道:“洛氏来接殿下,冒的是抄家灭族的风险,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此行洛家只准备了两具尸身,殿下要带她走,洛氏便只能将夫人留在这里了。” 洛文轩逼我在母亲和崔茹之中二选一。 我不甘心,威胁道:“我不管,母亲与崔茹我都要,否则我绝不和你一起走。” 洛文轩叹了一声:“殿下若是非要意气用事,那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洛家现在白跑一趟,总好过日后被殿下拖累。” 有人闻言立刻拔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 洛文轩又道:“殿下有五息时间考虑到底杀谁,五息之后,若殿下还在犹豫,那我也只能对不起殿下了。” 我不由得攥起拳头。 五息时间很快过去。 洛文轩眼底生出一抹遗憾:“动手。” 在剑刃即将割破我喉咙的时候,我喊道:“杀崔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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