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 万籁俱寂的祠堂中,烛火“噼啪”一声,火焰晃动,耳边又传来窗户打开的吱吖声,潘棠循声望去,只见一黑影悄然落地。 黑衣少年犹如轻灵的燕,身影快到看不大清,窗户合上的瞬间,他足尖也轻轻点地。 潘棠惊喜,是阿酌! 纵然她只囫囵看了个大致的影子,也立刻就认出了他。 阿酌走近,潘棠看他晃动的身影渐渐靠近,微弱的烛火间他身影明明暗暗,脚步声一重一轻。 她发现他的步伐总是左脚重,右脚轻。他在极力克制着身体的晃动。 不一会,少年便到了她身旁。 他语气平静却温柔,“二娘子。” “嘘”,潘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门口有人把守着,你小声点。”她盘腿坐在蒲团上,让阿酌坐在自己身边。 阿酌依言坐下,有意与她隔开一点距离。 “你怎么来了?你们没有受我牵连吧,曼姝和般若呢?”她问。 “曼姝和般若很好。” 她点点头,松一口气,旋即又问:“那你呢?...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她眼睛认真注视着他。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答道:“没有人为难属下。” “真的吗?” 他重新看她,语气显得郑重,“是。” “我们都没事,但二娘子受苦了。” 潘棠脸上随即扬起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整齐的上排牙齿,“我才没有受苦。”她心中松一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她眼睛在昏黑的祠堂中显得格外明亮,暖黄的一点烛火照亮她半边脸颊,和灿烂的笑容显得相得益彰。 阿酌觉得,可能也只有她,才能在如此狼狈的时候笑得如此绚烂。只是,他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一直看着,莫名觉得那眼里碎光有点哀伤。他疑惑,这究竟是眼睛反映烛火的光,还是眼泪的光。 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潘棠也笑盈盈回望他。 “在看什么?”她问。 他陡然收住视线,不争气地垂下眼,睫羽挡住情绪,“没...没什么。” 潘棠打个哈欠,“阿酌啊,虽然你能来陪我,我很开心,但你不会是空着手来的吧?” 说到此,她肚子也十分应景地叫起来。她还没吃晚饭,就被罚来跪祠堂了。 阿酌也顿时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他答:“曼姝做的肉饼。” 一开始他也是想带些正经饭菜来的,但是考虑到不方便携带,于是就换成了肉饼。 打开妥帖包了两层的油纸,肉饼还微微有热气,鲜香的味道瞬间扑鼻,她肚子更饿了。于是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去,唇齿生津,她有点感动得想哭。 “太好吃了!”她大口嚼着肉饼,含糊道。 一块肉饼下肚,胃里变得暖洋洋的,身体也开始回温,原本冰凉的手足暖和起来。 “太感动了,阿酌,你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饼。等我出去之后,我要让曼姝天天做!” 看见她高兴,阿酌心情也不自禁好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问:“二娘子何时能出去?” 她摇摇头,“不知道,看父亲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我吧。” “他说给我三天的时间考虑,总归不会超过三天。” 阿酌低头,“是属下之过,连累二娘子了。” 潘棠不解看他,“你有什么错?别一天到晚随随便便就认错,听到没有?” 她冷哼一声,“我看啊,我们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那个赵澄。”她颇有些气愤,义愤填膺道:“那赵澄就不是个好东西,谁沾上谁倒霉。” 她拍拍阿酌的肩,“你昨日做的,二娘子我非常满意,那赵澄本就该打,我还嫌你打得不够狠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潘棠不知道的是,昨日赵澄对她动手动脚,阿酌心中也是生了气,对那赵澄下手极重。将人扔出大门后,赵澄一度爬不起来,最后还是被赵老爷抬回去的。 阿酌点一下头,“全听二娘子的。” “这就对了嘛。这个架,该打还是要打的,不过,我们以后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打,我们要偷偷打。”她面上划过狡黠,不免畅想道:“我们哪天就在一个小巷子里,往赵澄头上套了麻袋,将人打一顿就跑......” 她脸上笑意不减,阿酌来了以后,寒冷寂静的祠堂也变得温暖起来,她说得忘情了,自然地将蒲团往他那边靠了靠,离他更近些,小声说话也听得更清楚。 可这不凑近不要紧,一凑近,她就觉察出些异样来。她虽平日素来不拘小节,但作为女儿家,实则也是心细如发的,尤其是对待自己身边的人。 她靠近阿酌,像小猫一样,在他身上嗅了嗅。 阿酌惊慌得身体后仰,只见少女毫不留情地靠近,脸颊凑到了他颈边。虽未接触,但气息抚过,身上一片酥麻麻,他的心瞬间怦然。 绯红攀上眼尾。 “二娘子!” 他语气难得慌乱。 潘棠满脸狐疑,“你不打算解释解释?这满身的血腥味。” “属下...” 她猜测,“是不是父亲罚你了?” “二娘子别担心,不是的。” “究竟是谁罚的你?”她脸色严肃下来,眉头蹙着,满眼急切。 “是娄管家,但只是小惩大诫。” “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道。 潘棠长叹一口气,“他们要打你,你怎么不躲呢?这家里除了我能处置你,没有人能处置你!你可是我院子里的侍卫,还是我捡回来的呢。” 阿酌怔怔看着她,他妥协挨打,也只是不想给二娘子惹麻烦,但没想到,二娘子是这样想的——她其实很护短,根本不顾别人的看法。 “下次不会了。”他道,“属下不想让二娘子担心。”他微微抬眸,小心地看向她,见她脸色和缓,不免松一口气。 潘棠道:“但你这样受伤了,我不是也会伤心吗?” 她会为他担心,也会为他伤心。 她澄澄明目,眼中明明半分情丝也无,却无端让他觉得脸热。但她的关切,是出于护短,是拿他当了自己人,和对待曼姝般若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却在那注视下渐渐窒息,眼睁睁看着自己坠下去了。阿酌在心中骂自己,他无端厌烦,厌烦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他真卑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她仔细看他。 他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嘴唇却惨白,看上去虚弱,却又诡异和谐。 室内只有烛光照着,昏暗中潘棠看不真切,她一再靠近,看见他额头上冒着虚汗。 最后语气严肃道:“阿酌,他们打你哪里了,给我看看。” 他惶惶撇过头,不情愿道:“二娘子,不必。” “给我看看。”她一再坚持。 他坚决否定。 “你就是心虚了!”她激他。 他不动如山。 潘棠感叹这小侍卫实在是个榆木脑袋,是痛了饿了都不会叫的类型,指望他哪天能诉苦,怕是比登天还难。 阿酌则是一退再退,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佯怒地皱着脸,他心快要化为一汪春池。 他心中期盼,二娘子放过他吧。 但潘棠一不做二不休,她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要站起来的身子一把按下。 他顿时痛得脸色一白。 潘棠也察觉,急忙去问他情况,“我碰到你伤口了吗?你到底伤哪了?”紧张握拳时,才发现自己掌心一片黏腻,张开手,已经染上血迹。 第14章 “二娘子是属下见过的,最勇敢的人,最好的人。” 血液粘腻的触感分外清晰,陌生又真实,她连忙执起旁边烛台上的一支蜡烛,在他背后仔仔细细照着。 但黑色的衣袍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明明就是怕被发现血迹,故意穿了身黑的! 潘棠叹气,“不想被我看见,那就算了。你伤口处理了吗?说实话。” 最后“说实话”三个字,让阿酌欲开的口又重新合上,他不知如何说,他不想骗她,但也不想让她担心。 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是做不到对她说谎,可能是...想看她发现自己的伤时惊讶的表情。那种被她心疼,被她注视,被她关切时的感觉,能给他带来丝丝缕缕的甜蜜。 阿酌兀自心惊,强行压下自己心中“卑劣”的想法,那隐晦旖旎的心思,万不可展露于人前。 但他在少女认真的关切目光下,最终败下阵来。 鬼使神差的,他道:“没处理。” “有药吗?” “有。” “我给你上药。” 潘棠心里记挂着他身上的伤,没空理会其他,接过他递来的金疮药,又在周围摆了七八只蜡烛。 “愣着做什么?把衣裳解开啊。”见他犹豫,她又道:“你别怕,二娘子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别一天到晚跟个贞洁烈男似的,我可不稀罕。” 阿酌心中哭笑不得,谁能料到她毫不在意,坦坦荡荡,倒是他心里藏事儿,放不开。 他解开衣领处的扣子,慢慢露出后背,旧伤新伤交叠在一起,整个后背鲜血淋漓。干涸的血迹黏住了衣服布料,褪下衣裳时他不大小心,某处直接拽下一块皮肉。 烛光随着冷风轻轻摇摆,赤金色的暖光映照在他伤处,伤口处有湿润的晶莹的光。他背后微微起伏着,因为疼痛,躯体忍不住颤抖,他攥紧双拳杵着地。 潘棠的呼吸滞住了。 这伤,比她第一次在雪地里见到他时的伤,看上去更为严重。她虽自小无拘无束,但也是长安城中养在深闺的小娘子,鲜少见过这样骇人的伤口。 “怎么...伤成这样...”她不禁鼻子发酸。 在和母亲辩驳时她没哭,在和父亲争论时她没哭,独自跪在祠堂面对黑暗时她没哭,但此时看着他一背的伤.... 阿酌等着她上药,却迟迟不见她动作,万分不解转头,却看到少女一双含泪的双眸。 盈盈泪珠欲掉不掉,倔强地盛在眼眶里。 “二娘子?” 他第一次看见她哭,哭是因为他吗?因为他的伤? 接触到他的目光,潘棠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她拼命睁大眼睛,不让泪珠落下。 阿酌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四处静得可怕,天地间,祠堂里,他眼前,有一位为他垂泪的少女。 “属下,不疼。” “对不起。”她道。 他怔怔看她,因着这句道歉。一向骄矜的少女垂着头,“是我连累你,没有保护好你,我明明应该保护好你们。” “两年前我就没有保护好阿姐,现在我长大了,却依旧保护不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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